楔子(4)

战乱之后，如卫允一般家破人亡者，恒河沙数；落草为寇之人，比比皆是。随着新帝登基，局势逐渐好转，凋敝的民生慢慢恢复了元气，商运也随之复而勃兴。由于内战，衍国境内盗匪横行的情况难以改善，商运对安全的需求呼唤出一个牙队的黄金时代。或许是内心对道义的执念，又或许是对当年背誓逃亡的愧疚，即使生活再艰难，卫允也没有选择落草，而是拉起一支多由同乡组成的牙队，在近十年的兢兢业业中逐渐发展壮大，从一众形色纷繁的牙队中脱颖而出，已是颇有名气和实力的大牙队了。
就在两日前，正押送一宗货物的卫允牙队突遇紧张局面，他们在衍国腹地遇到了安国骑兵！整整一支伍人队——五个安国骑兵，正在追杀一个男人，似是受了伤，男人只能伏在马上躲闪着从身后疾刺而来的箭矢，夺路狂奔，甚是狼狈。或许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古道热肠，亦或是逃亡中的男人让卫允想起了当年同样境遇的自己，卫允下令：伏击这支安国骑兵，救下那个亡命人。
在缜密调度下，卫允的牙队出其不意地全歼了安骑。看着中箭落马，蜷在自己脚下不停哀嚎的最后一个安国骑兵，向来温和爱笑的卫允面无表情，瞬息间手起刀落，剁下了他的脑袋，鲜血顺着刀口缓缓滴落。未及庆祝，有个牙队伙计突然发现他们救下的男人竟也是个安人，局面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尽管魏允三令五申，禁止牙队成员对男人下杀手，但因为刻骨的仇恨，大部分的牙队成员都相当敌视男人，动辄侮辱打骂，全靠卫允的威信，才保下了男人的性命。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你们安国人造的杀孽，太多啦。就说他，”卫允举起拿着酒壶的手，遥遥虚指了一下先前凶神恶煞的胖子，“那是六子。在那次祸事之前，只是个胆小怕事爱脸红的小胖子。可就是你们安人入寇，他被爹娘藏在麦垛里，却亲眼见着至亲的脑袋被破门而入的安国兵剁下，插在刀口耀武扬威……有这样经历的人不止他一个，可以说，咱们牙队里的每个人都和你们安人有着血海深仇，包括我。”
男人怔了怔，抬眼一望，正对上卫允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一道横贯鼻梁的刀疤让本就不那么和善的黑脸更显粗犷，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阴晴不定，刚剃的络腮胡泛着铁青色，眼里闪着难以言喻的光，唯独声音平静异常，配上血淋淋的话语，平静得可怖，似是在讲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两人对视良久，只有头顶的枝叶在萧瑟的晚风中婆娑作响。
卫允先收回目光，低垂眼帘，继续擦起那柄似乎永远也擦不完的锈刀，嘴上却不停，“总之，我们去太华这一路上不安宁，你自己小心些，我不可能一直保着你。”说完，卫允一攥酒壶，拄刀翻身而起。
望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男人只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