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葬礼(3)

搬到大儿子家的这几年，她让两个女儿把老房子里的物件都归置一遍。结婚时穿的一件粉色刺绣夹棉旗袍，一件孔雀绿柞丝旗袍，一件红色小袄，连同一对银镯子，都给了小女儿的女儿，她最小的外孙女。“别人穿着都不好看，就你穿着好看。姥姥一辈子没什么积蓄，只有这些能给你了。”外孙女觉得，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没什么能比得上这些了。“姥姥不认识字，当了一辈子睁眼瞎，你努努力，争取考个博士吧，再找个对象，这样你妈也就安心了。”
她再也没能等到三儿子，没等到在北京封控的几个孙子回来，甚至也没等到省城的女儿回家见最后一面，就在睡梦中结束了九十一年的人生。
仅剩的四个儿女在她去世两个小时后终于聚齐，围在她身边，为她整理遗容。包金纸，贴寿材，置办花圈灵堂。村里的人都说这是喜丧，老太太走得也没痛苦。按照乡下的规矩，人走后第五天出殡。外孙女终于在这一天再次回到了姥姥身边。令她不解的是，她找遍了灵堂内外和花圈，没有一处写着姥姥的名字。仅有的几处称呼都写着“胡老夫人”。胡老夫人，多么冠冕堂皇的称呼啊，听起来像“贾母”一样气派。有人记得贾母本姓史，可又有多少人记得胡老夫人本姓高呢？她充满了传奇，苦难，温情的一生仿佛都是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的身份准备着的，从来没有人体察过她在成为一个妻子前是怎样过着自己的闺中岁月，在成为一个母亲前有着怎样的期待，在成为一个祖母前要准备肩负着怎样的重担。四个儿女在灵前披麻戴孝地守着，外面的宾客有说有笑，仿佛这是一场村民们时隔多年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