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水仙花(5)
经历九天的连续骑行,几乎跨越美国南北纵贯线的一半,现在的我,浑身酸痛,只想赶紧好好睡一觉。不一会儿,姑妈从楼梯间现身。我举起头盔,远远地向她招手。
当初和妻子离婚后的那段时间,我整日消沉,每天都活在悲伤与失望之中,浑浑噩噩地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在我提出想要去旅行的想法后,姑妈对我表示了支持。她认为旅行对我的身心有好处,可以忘掉过去发生的那些伤心事。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不过我也并未因此感到新奇或是讨厌。医院里的人们视我为过客,而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感觉。姑妈带我来到父亲的病房。我看见他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鼻腔插上呼吸管,与氧气瓶相连。一旁的监测设备实时记录着他的各项体征数值。如果没有那些数字与波形图,别人恐怕不知道他还活着。这些可悲的数据成为了他活着的证明。他睡得既平静又安稳,好像已经超脱了一切。他的头发被整齐地剃光,只留下灰白的发茬,憔悴的面容上,布满皱纹与斑点,两只脚从被子下露出,趾甲因肝病与衰老的折磨而发黄干裂。我伸出手来,将床单的一角重新掖好,接着拉下被子,替父亲把脚盖住。做完这些后,我本想走到床头,再去拍拍他的肩膀。然而,我还是放弃了。
说实话,我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眼前是病重的父亲,即使自己终究未能趁他意识清醒的时候提前赶到,我的内心依然毫无荡漾,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萨尔,面对死亡时的态度,会决定一个人生存时的尊严。”在离开医院的走廊上,姑妈对我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的父亲是好样的。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可从来没有屈服过。”
我默然。
一位头发半白,模样削瘦的医生向我们走来。他吸吸鼻子,双手插进外套的衣兜里,先向我打了招呼,然后耐心地给我们交代情况。准确说,是特别向我交代的。大概姑妈提前告诉过他,我是病人的儿子。他细心地挑选词句,平静之余还不忘予以安慰。当然,不用他说我们心里也清楚,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可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面对必须放手的情况。作为活着的人,我们会带着逝去之人的一部分继续活下去。而在他们的最后时光,我们能做的,是好好珍惜他们,然后向他们告别。”
带着死者的一部分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