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水仙花(2)

立于高坡之上，脚踩松软的松针，鼻嗅林木与泥土的清香，男子手扶树身，目眺远方。绯红的夕阳倾尽能量，将最后的光芒洒满大地，世间万物因此仿佛都要变得燃烧起来一般，释放着生命的热焰。这耀目至极的景象，好似但丁所描绘的炼狱，但并不恐怖。某种程度上，更接近高更的印象画。
悻悻然间，夕阳逐渐被埋没于山谷之后。于是一切停止燃烧。受月光冷却的大地上，只留下一片黯淡与苍凉。
男子显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继续在原地待了很久，直到一股冷风吹得他浑身颤抖，作为入夜的提示，才令其带着不舍与怀念下了山。
到露营区看守人的棚房处取来木柴，顺路捡些松球当作火引。回到帐篷附近，垒起石头，生起一堆火。
他正对火光，抱膝取暖。毛毯披在背后，边角随意地垂落于地面。不一会儿，他似乎有些困了，任凭身体和意识自然地放松、消沉下去。他在记忆之中不断穿梭，想起学校，想起家庭，又想起这个国家与社会。后来，他的思绪开始跳脱，尝试度量起自己在整个世界之中的位置。不久，他放弃聚焦于现实，转而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希腊史诗与神话，并惊觉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以及故事中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同他有关。此时，他正欲随阿尔戈船的勇士们一同航向俄刻阿诺斯海，于是周边的世界仿佛应召他的心愿一般，变得扭曲起来。只见查尔斯河道变得越来越弯，与大地扭转成一个漩涡。在漩涡中心，有蝉的白色若虫从土地里钻出。不待看清楚它的样子，土地便被河水彻底覆盖。在刚刚若虫钻出的地方，一位仙女取以代之浮出水面。她登上甲板，走到男子身前，问男子是否知道她的名字。

男子摇摇头。她又要男子伸出手。男子照做了。于是河中仙女握住男子的手，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束水仙花。
“你有没有发现，我在燃烧？”她的声音从水仙花的花蕊中传来。
“不，你没有燃烧。”男子答道。
可眼前的景象霎时变得诡谲诧异。水仙的花瓣微微一动，接着整支花束被烧成焦黑一片，瞬间萎缩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落成灰烬，直到完全消失于平静的海风之中。
迷惑之时，一股羊毛烧糊的味道升入鼻腔。男子猛然惊醒，发现毛毯的一角被从篝火中迸出的炭块点燃，正熊熊燃烧。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被包裹在热焰中的样子，周围的草地、山林也一同被点燃，正如刚刚夕阳下的景象。他立即起身，疯狂地摔打毛毯。然而此时只有一弯清冷的月牙挂在空中，用它的残破，映射着男子的疏忽。他在月光下恢复冷静，意识到只要踩灭毛毯上的火焰就好。火焰熄灭后，男子把毛毯扔到一边，远离篝火，失望地躺倒在湿冷的草地上。林夜萧寂，男子的眼眶里逐渐盈满泪水。他悲伤地哭泣起来。徐徐吹拂的晚风，使得男子流满泪水的面庞因冰凉而感到刺痛。他沉浸在刚刚发生的意外与梦境之中，独自待了很久，直到不远处不知是一只浣熊还是河獾跳入水中激起涟漪，打破了空气的宁静，才重新清醒过来。是啊，不能再在这里继续逗留。男子明确地意识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