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后(2)

“臣若不说，剩下的长夜又何以消遣呢？”
“身处深宫，二十年不过弹指而逝，这一夜倒显得有些长了，得来易失也易，皇帝想好了？”
“大鹏展翅高飞，势已不可阻挡。太后，陛下今年二十二了。”
“看来不仅丞相老了，朕也老了。”她拿起铜镜，镜里那张脸二十年前是自己，二十年后还是自己，只是模糊的镜面已经不能看清，朝中风雨在脸上打磨出的痕迹。哪里不同了呢？
“待陛下有了子嗣，太后在宫中含饴弄孙，不再受朝事困扰，未尝不是一件乐事。臣将近暮年，力不从心，只愿乞骨还乡，不能辅佐太后了。”
一阵沉默，远处又传来巡夜卫士的脚步声。明日之事，已经在她心里戳了一个洞，她不想说，她应该说：“二十年海内晏平，皆是丞相之功。皇帝初掌大权，愿丞相勿辞辛劳，扶着他再走一程。”
沈阔在苦笑，她不解，他是笑自己到此刻还在昧心说假话？笑自己多年辛苦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从那一年开始，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陛下和幼弟的性命，怕说错话，被人利用；怕做错事，给人机会。如今，陛下已经成人，想要权，可是幼弟在朝中作为自己的眼睛，得罪之人不少，明日之后谁能保他周全？
“当初是丞相邀我们入局的，丑奴也是丞相从市集中找回来的，丞相若不能保他富贵，也须保他性命。”是威胁还是请求，她分不清了。从那一年开始，何时能怒，何时能喜，为何事哀，为何事俱，一切都写在丞相的折子上，而不是出自自己心里。

“陛下若不嫌弃，臣自当奉献余生。”他将目光瞥向别处，“再得候乃国舅，陛下不会伤害他的。”
如此答复，也算放心。夜还很长，还要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呢？谁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一袭红装的蜡烛，在黑暗的包围中，一边流泪，一边死去。若是明日天明，或是蜡烛燃尽，两个相处了二十年的人，便再没有理由这样坐下去。
不曾察觉的冷风惹得沈阔掩面咳嗽，她起身像平日一般，将外衣取出帮他穿上。
“今夜你为何还能入宫？皇帝的安排？”她笑，却不知乐从何来。
“我只是担心明日事发突然，才进宫让你提前知悉。”
“你不怕我殊死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你不会。”沈阔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命令。
“呵呵，你别忘了，宫里此时还是我说了算。”
“你不会。”沈阔轻轻垂下头去，也许是请求。
“二十年前你不会，二十年后你也不会。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无论铜镜中的你怎么变化，你心中的你，还有——”沈阔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还有我心中的你，其实都不曾变过。”
烛光扑在她脸上，漾起两处红晕。所以，从一开始，自己就输了。在那个雨夜，自己答应沈阔鸩杀齐王，临朝称制是输；听从沈阔的安排，让幼弟进入朝局监视众臣是输……自己终究逃不出这精致的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