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加蓝(6)

他可能又觉得不该呵斥我，又停下手中的活过来哄我，于是我又笑了两下。光芒顷刻间包围住我，又顷刻间把我扔出去，这样的体验我在漫长的成长中体会了太多，我的身体不再因为阳光的短暂照射而获得片刻的上升，相反，也不会因为阳光的抛弃而迅速坠落。他也夸我，说我跟那些女人真不一样，说我不唠叨，不任性，随和安静，又不缺乏活力。就跟他第一次夸我一样，一大连串，那么真挚。但他对于他的第一次，总是那么羞涩。又是白日，我跟他是在耀阳当空的正午时分做的，还是在一间只有百叶窗，幸好还有两条青色窗帘的小房间里做到。肉体的味道五彩缤纷，这就是皮肉初绽的开始。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打扮，高中一毕业，我就染了黄色头发，健身更是从初中就开始了。他说他没见过我这么，美丽性感的女人，尤其是我那一束头发，他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后来我把头发剪短了，他就转而夸我的眼睛好看，剔透玲珑，认识我的人也跟他一样完成了赞词的转变，但他们的微笑与羞怯，没有给予我一丝温暖。
当人们知晓这些事后，他们就变得愤怒，不过吹的冷风并不一致。我对于旁人对我的愤怒并不在意，我很好奇地反而是同情我的人。我不值得同情，我觉得唯一值得同情的人是我的母亲，我完全就是咎由自取。在我被很多人关注的时候，母亲挑着空荡荡的担子在老家的山上上上下下，将一筐又一筐的樱桃交给我的姑父。第二年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离去时的阴暗全然变成了崭新的家具。她仍然在学校里寂寞匆忙地行走，但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取笑她了。我抵制对我的同情，但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对他们的声讨，他们是该被声讨的，他们每个人都该付出代价，他们使整座城市多出了几道新的伤疤，尽管这都源于我们五个自己的发癫。我毕业不久后，收获了爱情，一点点能够养活自己的事业。另外四个人，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跟她们联系过，我不敢。或许她们的日子会过的比我好，在当初可是看不出这一点。

她们的癔症比我的更为严重，为此我的逃离竟然成了比他们更大的罪过。这一年夏天，我久违地回了趟老家，樱桃是没有了，院里有了葡萄。这一年发生的事，我对谁也没说。他们惊叹我的变化，在我看来是衰老的变化没有引起轩然大波，有的也仅仅是惊叹。真正让他们担忧起来的，是我吃了一串葡萄过后默默流下的眼泪。我姑父吓坏了，他想到了一切可怕的故事。他问我是不是被骗钱了，是不是被欺负了，是不是跟母亲闹更大的矛盾了，他甚至想到了成年人那种可怕的惩戒，唯独就是想不到他正在可怜的亲爱侄女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落泪。当他扶着激动的我走进内屋时，我欣喜的目光就能看到他望着我的眼睛。
后来，我生了一个孩子，搬了几次家，拍了几部还算得上号的作品。偌大的世界，只有几个小点留下了属于我的足迹。一个晚上，我正在看电视播报的新闻，那种声调庄重的话语使我感到舒适，能够让我忘掉一些东西。突然就来了，毫无征兆的，一个团队，因为种种恶性终于被抓捕追案了。不是别人，正是我忘掉的他们。这条新闻，是上周发生的，没人告诉我，我作的孽在现实生活里没有被亲近的人了解，我不知道我是该感到失落还是庆幸但不可否认的，我是幸运的，真是幸运至极！你看看，没有被人识破，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有了孩子、房子，丈夫，一份正常的工作，还是实现了自己梦想的工作，甚至跟母亲的隔阂都能在她死亡之前消除掉。这一切，这来得有点太圆满的一切，我仔细想想，还真是那几年的痛苦带来的，它让我变得衰老，让我有了衰老的回报。我说，我感谢那几年让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