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加蓝(3)

就是那一次面试，一次年少放纵的举动。我从学校出来，去那栋大楼里，主要是步行。那天下午，我穿着一身连衣裙去那栋大楼里。面试很快就结束了，我对谁也没说这件事，唯恐发生什么意外。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像往常一样，吃饭，上自习室，聊天，然后睡觉。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烈日炎炎的河岸边，是西湖的岸边，我母亲说，她这辈子都再也看看不到比西湖还美的景了，那样的荡漾，那样的碧涛，随处可见的杨柳分散在几座小洲，小洲连成一片，到了前头的绕滩之处消失不见，就像是她消失不见的少女时光。她说，我真该去西湖好好看看。后来我才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已经晚了，但也不迟，她想用平静的湖面吞没我那股可怕的湍流，感染狂吼的风暴。但那天晚上，河上雾蒙蒙的阳光下，什么都仿佛隐没不见。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湖中的亭子里，手肘抵住桌边，一直望着我。
我想过去，可刚走出一步她就开始哭，她说她害怕，然后就没进浓雾里。我急忙追上去，却还是没有抓住她的半点身影，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中心。我的母亲就是在这场梦之后三年辞掉工作。我从来不知道她还会摄影，或许是在这三年里学会的，我不知道。她打电话告诉我并发来一张她亲自拍摄的照片的时候，我正准备开始安分守己的生活。那张照片在我结婚那天又找出来，是她的一张自拍。她很瘦，很老，皱纹很多，不像四十几岁的人。我发现她的眉头紧皱着，又有点悲伤的神色，眼睛眯成一条缝，但那天是阴天。如果有人问我，你是在哪一天认识到衰老，那就是收到照片的那一天。她无意让自己有这种小老太太的模样，我知道她也不喜欢这样。这张照片表现出来的无奈，和那天晚上的梦最为相象。很难再从我的生活里找出这般绝望的处境了，即使是凌晨两点拖着受伤的腿爬上床。

这样一个女孩，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女孩，背着所有人，去了那栋大楼面试。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件连衣裙是真丝的，不是很旧，但确实算不上崭新。只是穿在她身上很合身，她就穿上了。裙摆很长，接近脚踝，但好看，美丽，她愿意穿这样的衣服。在那天，一个穿着平常的女孩，比过了头戴男士呢帽的英气女孩，比过来纤弱柔细的jk女孩，比过了一个穿着特别引人注目的金色高跟鞋的女孩。她穿这样的衣服，确实模棱两角，琢磨不透。在一间屋子里，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递给她一张合同，她签下来，很快觉得自己身处在小说世界，马上就会有长长的挂满衣服的橱柜，马上就会有克服一切恐惧的激情，马上就会有一段值得永远回忆的往事。那周周末，她去了一趟西湖，上了一艘渡船。人很少，船上只有她一个，等了不一会，艄公对她笑笑，开了船。从没有见过的，尽管现在没有多少印象，但当时她一定惊呆住了，不论遇到什么，都让她惊呆住了。
不是因为有多美，就算湖上漂的是一条死狗，也能让她不感恐惧的惊呆住。快到岸边的时候，一支芦苇被搅动的船桨打折，在令人昏眩的波纹上打转，一切都仍浮在平静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