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北方(8)

“我突然想看电影。”
说实话，那天的电影真的很烂，偌大的放映厅就只有我们三个，售票员昏昏欲睡，票价就和故事情节一样俗套，被包装成精美的样子。可那天的黄昏朦胧得像假的，电线杆下的夹缝里长出的小草使劲往外拔，商场既热闹又清冷。
“我还想再看一遍。”
“柏牧，我真的想再见你。”
几年后，我尝试在手机上订一张回乡的车票，可我忘了镇子的名字，我在列表上翻找了一个夜晚，没有找到。火车曾经日夜发出轰隆隆的鸣叫，经过故乡，现在铁轨埋在灰尘里，车厢都变成报废的铁皮。我拨打故人的电话号码，除了父亲，母亲，没有一个能打通。我大概已经脱离了这个通俗的故事，在黑色的林子里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绕进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又做了一个梦，这梦里的天地没有倒转，没有骨鱼和其它奇异的花朵，没有钟声，那尊佛像仍然危坐在普宁寺里，和尚在扫地。没有亲友，没有颜色，这里不是允许我自由呼吸的地方，不是我的家。在这里咀嚼的食物没有味道，没有路灯照亮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漆黑的土壤里有花，是五色梅，有棵孤零零的胡桃树，不知道多年以后是否还有命不该绝的可怜鬼吊死在这里。这梦里没有一点美好，只有枯燥无味，就和每天的生活一样，它才是真实的那个，是我不愿相信和接受的那个。

我幻想过重生一次，就像走进童话，童话里的朋友永远都不分离，主角都能得善终，生活能尽如人意，不会戏弄我们，拿我们当小丑取乐。如果让我再活一次，我能从一出生就选好自己的路，走出这片被浅淡的悲伤环绕的镇子，不让青春在荒凉的枯藤上度过，在干燥的海绵上度过。让我从小学开始，从上小学开始画油画，这样我考上了美院附中，就此与冬天覆满雪的松树分别。我走出那条熟悉的泥泞路，走出河里沉浮的船，走出白茫茫的一片杨絮，走出了永远不停的雪。但我又不敢，我在无人的冰原上步行了十年，最终又默默退了回去，走回了那座孤僻的镇。我怕离开这些好朋友，怕城市里没有烟火的香味，理想只是我一时的火光，我把它映照在油画上，回忆也一样，但却摸不到，这才是我一生的遗憾。
事实果真如此，我再没有过朋友。哪怕孤僻终老，我现在却想在松树底下活一辈子。
“请你不要忘记我。”
楼下有棵松树，又一次我在树下待了一天。我看见无数人经过，有人回头看，有人继续走。我猜有的人也把回忆寄托在松树上，也许彻底忘记，也许还能想起。
“此致，敬礼。”
我一字一句读完了信，北方不知道在哪里，去往小镇的路被大雪掩埋，没有思念，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