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北方(6)

李忆雪爱读诗，班主任说她早读声音比谁都大，说话却像病殃殃的猫崽子一样有气无力。我也喜欢诗，喜欢博尔赫斯，但继阿星以后，镇上好像就我一个人叫得出这么个洋名。没想到李忆雪也知道，也是，这镇上的人守旧又闭塞，只是因为他们不愿了解，手机上什么知识都能找到，只是他们没兴趣罢了。学生把一切都当做是玩闹，把书呆子作为最唾弃的一类人。所以李忆雪一直都受人讨厌，受人欺负，我经常看见她坐在篮球场左边的台阶上，看起来像在哭，但是没掉眼泪。我几次想过和她成为朋友，就用博尔赫斯的英文诗作为话题的切入点，就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同学你也喜欢博尔赫斯吗？但是她悲伤的淡蓝色眼睛总在打退我，像单面的镜子一样隔开我们的世界，我们自始至终没说上过一句话。
宇哥被开除了，记了两次大过，第一次是抽烟，第二次是打架。不知道又是为谁出头，又是为哪个站在人群背后畏畏缩缩的孬种，像我一样的孬种出头。他对我们很好，他会选择那些不是混蛋的人交朋友，然后用自己的江湖道义跟人掏心窝子地相处。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都怕他，怕他凶恶的拳头，怕他纹在胸口上的那条龙，他说龙是会活过来的，总有一天要咬死他的死对头们，咬死禁锢他自由的娘，咬死酗酒成性又暴戾的爹。主任痛骂他一个下午，我看得一清二楚，吐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除了主任的光头得以幸免，凸显出他站在更高的位置，是个高尚又雅兴的禽兽。

东霖还在打乒乓球，流这么多汗一定很累，可球技没什么长进，就和他的成绩一样。我一直都佩服他，他其实比班级的第一名还要努力，只是试卷不欣赏他的付出，用一个令人崩溃的名次去碾碎他的自信心。但他真的不气馁，真的，他能这么坚持一辈子，一直到我们都看不见的未来。我曾经如此地期望未来，现在我只希望它不要到来，就把我困在这段难舍的光阴里也行，让我孤独地享受这段不算欢乐，但绝不悲恸的故事。
莲儿酝酿了很久，下足决心给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写了封情书，趁午休没人偷偷塞进他的桌膛，然后像小鼹鼠一样溜走。她等了一个星期，没有收到回应。周日放假的那个下午，她坐在教室独自待到晚上，对着空荡荡的桌膛想了半晌，没哭，反而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也许耗子叼走了那封信，也许是它自己不小心掉了出来， 被值日生丢进了垃圾桶，也许那个男生故意不给她回复，也许莲儿根本没送出那封信。无所谓，都过去了，莲儿现在走路就像落叶一样轻快，她不再把他挂在嘴边，而是放在心中的木盒子里，像看待失去的小物件一样看待他。子鹤轻易地放下了她，她又轻易地放下了那个男生，那个男生说不定又暗中爱恋哪个女孩子。他们谁也没能顺应自己的心意，没有和自己朝思夜想的人连在一起，就像我从小到大听了那么多的鬼故事，却没遇见过任何亲人化身的幽灵。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血浓于水的关系都不能永远同在，只有月亮能连结人的目光，今晚有血月，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