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北方(4)

我不知道是综艺节目太无聊了，还是我看见什么都不想笑。以前子鹤说我是惜笑如金，罕见的笑声也像古钢琴一样，每一个音都带着抑扬顿挫和自言自语般的忧伤。我实在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画画也无聊，比大学时的课程还无聊。我又想起高中的地理老师了，想起他说我们以后只能上专科的时候，想起他骂我们是“牲口”的时候，这话本来有威严的，有怒气的，可惜他的口音太重，只惹得学生哄堂大笑，后来连他自己也笑，不知道是不是苦笑。他信佛，总在课上讲起奇怪的道理，还给我们念过心经，我只记住一句“观自在菩萨”，后面涛涛不绝的咒语我念都念不出来。他却能将大段经文像呼吸一样顺畅自如地念完，然后在全班人的掌声和吹嘘声里点点头，假装自己没多厉害。
“多背背知识点就是你们的不二法门。”
“我佛不慈悲啊，老师。”
子鹤总接他的话茬，我就随声附和，莲儿则捂嘴偷笑，真好，我高中三年的笑都是发自真心的笑，而不是虚伪又冠冕堂皇地假笑。北方就算再冷，也是有颜色的，城市的喧嚣就算再繁荣，不与情相交的都是黑白的。我们仨难得又分在一个班，自阿星走以后，我们短暂地消沉过，但我想好在我们仨都还在，我笃定我们仨分不开，我们的友谊结束不了。我们也不是没有过别的朋友，矮个子的陈吉，贪吃的阿蛋，爱替人出头的宇哥，擅长乒乓球的东霖，不爱说话却爱读诗的李忆雪。我认识全年级所有人，但我们都从陌生走向熟悉，又从熟悉走向陌生，最后走向互不相认，在走廊里碰面却都装聋作哑的尴尬场景。

莲儿总容易挨欺负，或许因为她和祖母住一块儿，爹娘不知去了哪儿。八岁的时候我和子鹤给她抢回了梳子，所以我们成了朋友，度过了正好十个不怎么热的夏天，直到穿上礼服，拍完毕业照，青春才算落下了帷幕。不过我始终记不起我是怎么与子鹤相识的，打记事起就认识，天生的似的。他是那种外向的人，不戴眼镜，走路永远走在我前面，个子永远比我高一头，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在篮球场大放异彩，与我向来形影不离。但上了高中就变了，变得总爱追着莲儿的影子，三个人结成的圈换了方向。他把一切未雨绸缪的关心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平常的接触都变成拨心弦的拨片。后来又求着我教他折纸花，我才看出端倪，这小子是落入情网了，或者说是青春期到了。
“柏牧，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做梦吧你。”
看他们为情所困的样子我就觉着逗乐，又有点羡慕。不像我，我谁都不爱，也不被人爱，大概是太早看破了红尘，太早超脱了世俗，爱情就和始皇陵里的兵马俑一样，放到明面上迟早要褪色。学生之间谈情说爱就和小孩过家家没两样，这种像火烧云一样朦胧的东西只是看着好看，上手却发现摸不到形状，所以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我上初中的时候觉得小学生幼稚，上高中的时候觉得初中生幼稚，现在的我觉得以前的我幼稚，未来的我觉得现在的我幼稚，只有到了七老八十，入土前最后一刻的活着的我，才是最成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