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与埃/月黑】住在月球环形山上的魔鬼
说起那个病人,还真是难忘——事实上不应简单地将她称为病人。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无疑是那双眼睛,毕竟天生的反色瞳实属罕见,然而不仅如此:她的目光中似乎有某种魔力,只消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而那眼神就像洞悉你的一切,就像——这样说大概很怪,但再没有更好的形容——就像你和她在某处时空曾经相识,而她只是透过你的身躯凝望从前的千千万万个你,并据此推断你的行为轨迹。当然,艾坡隆医生,这些都仅是她超自然特征的沧海一粟。或许我该从头讲起,以一句惯常的介绍开头:她名叫普路同。
我和她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直到某天听我的一名患者提起旧城区有个让无数医生精神失常的疯诗人,在塔楼可以找到她——哦,抱歉,我又用普路同给那座建筑起的名字了,正确的说法应当是钟楼——而他自己也曾是慕名前去拜访的医生之一。我立即对此产生了兴趣,尽管那位患者苦苦哀求我不要和她扯上半点关系。现在想来他是对的,但我并不后悔:我们都只是凡人。
那天下午我去见她。她正坐在钟楼下门廊一张临时支起的小桌前为人代写情书,穿着件袖口打了补丁的男式衬衫,下身是一条褪色的工装裤,举手投足间落落寡合的气质足以把自身从周围的喧嚣中抽离,让我准确无误知道这就是此行的目的:一个落魄诗人。但事后想来与其说是我从一群吵吵嚷嚷的小贩中将她认出,倒不如说她在午后三点闷热而拥挤的集市中心一眼挑中了我:她为那封承载馥郁情思的信添上最后一笔交予主顾,动作麻利地将纸、笔、墨水瓶、报酬以及摊位前用花体字写着“专业代笔”的木牌一古脑收进个帆布袋,几下拆开那张仿佛一碰就会散架的折叠桌,把桌板和用作支撑的钢架夹在一边腋下,另一只手拎起袋子和先前坐在上面的看起来同样不是很结实的板凳,以一种游魂般在熙攘人群中穿行而不触到一片衣角的敏捷径自向我走来。那天我出于一些无从言说的微妙心思没穿彰显医生身份的长袍,自以为表现得像个因好奇驻足观望的过路人,直到普路同极其自然地将袋子和板凳递到我手中,挂着狡黠的微笑说医生,要不要来我家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