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怀念的远离，上(10)

老师的声音在寻求双目之人耳中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陌生感。他在老师死后看过非常多公开和未公开的影像，对那声线其实十分熟悉了。他也愿意相信自己已经借助现代功能强大的技术在脑海中构建起了一个逝者生前的形象。但影像上的人却只能迈着同样的步伐、说着不变的话；但他再怎么看过万遍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悼念第六指之人究竟是谁。他流不出泪，却只感胸间长恨难抒，他怀念着再也无法忆起的一生之师，他悼念着一根从不存在的第六指。悬空的艳阳明月像一丝青烟般飞奔而去，在天幕上刻不下半寸伤痕；毁灭的雨如蜻蜓点水略过眼前，一具尸体永远地消失在了屏幕里。
他们记录了很多研究的过程，还有很多其他团队的成员也在记录当中，但是悼念第六指之人死前的实验没有留下任何资料，甚至没有文字提及他为什么会进行那最后一场实验。目知道的是，那次实验和制造巨型裂隙的最终目的没有太大关系，那时候他们的研究已经基本完成了。并且，老师本就是准备走进雨中的。他记忆里还剩下一些碎片：自己站在一间专用实验室里，悼念第六指之人离他不远，站在一道同人一般高的裂隙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误入实验室的，还是老师让他参与实验的。接着，悼念第六指之人走进裂隙，就好像走进一扇平平无奇的门。的记忆里没有什么感受，只有一幕画面：一个人走进了一扇目光望不穿的门。

寻求双目之人在那之后曾有一段时间几乎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失去记忆的冲击像是一道巨浪裹着他离悼念第六指之人越来越远，虽然被浪击中的瞬间他的视野里就已经没有了悼念第六指之人，但他又能明显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在推着他后退，让他的身子动弹不得。好些天里，他光知道吃饭睡觉，除此之外就是在任何能看到的空地里四处漫步。
清醒过来以后，他接下了驾驶飞船进入裂隙的任务，去替代一位他不再熟识的学者。
寻求双目之人的思绪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已经心不在焉地和飞船边的十几位各国头脑们都简单地互动了一下，马上又要走上穿梭机了。
方才穿梭机着陆，是刚刚结束了绕赤道一圈的巡航，这是计划开始之前的一个小仪式。等穿梭机再次起飞并到达离地七倍星球直径距离的远点，地面上已经架设好的一系列设备就会打开预想的巨型裂隙，将北半球投入雨中。
此时，距离估算的星球所有生物完全灭绝时间还有三年，而离社会崩溃、人口降至天空撕裂前万分之一的估算时间已经只有七个月了。即使文明即将毁灭，但由人类亲手打开的毁灭之门吞噬绝大多数的人口还是残酷无比。对于任何一个人类个体来说，是生活在一个三年内几乎必定生机尽灭的星球上、生活在一个半年便会瘫痪的社会里、生活在随时可能悄无声息死去的恐惧之中，还是同意执行一个疯狂的救世计划，让人类亲手杀死自己，然后去寻求整颗星球被带回灾难之前的微茫机会，选择前者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最后，计划还是得以实施，其实没有人能笃定地说哪一边更令人恐惧，也还是有人愿意追逐黯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