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5)

杨帆知道母亲的脾气，不再提卖房子的事，打算放放再说，至于母亲的病，也被他一起放下。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堵车了，杨帆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他顺着香味看过去，是一家卖米糕的店，看着像是新开的，中年女人把刚蒸好的米糕摆出来，门口零散站着几个等候的人，一个男孩儿在旁边帮忙，应该是女人的儿子。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是开了一家米糕店，生意极好，白茫茫的蒸汽没断过。做米糕的手艺是母亲从上海带来的，知青下乡到了这个小地方，和父亲自由恋爱，怀了他，就留下来了。杨帆回过神来，发现母亲也在看着那家米糕店，他下车去买了半斤米糕。
王桂芳看着杨帆一趟趟地往屋子里搬东西，大米，油，鸡蛋，面粉，蔬菜，肉。杨帆往冰箱里边放东西边说：“妈，冰箱里的菜够你吃一个月了，下个月我再来，缺什么写下来，我给你买”，王桂芳点了点头。“桌子上的米糕你一会饿了吃”，说完杨帆便走了。
王桂芳听着儿子下楼梯的声音慢慢变小，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扒着窗户向外看，儿子渐渐走远，转弯后不见踪影，但视线随即被橘红色的夕阳吸引，晚霞似繁花，一团团开在天上，远处几声狗叫闯入耳中，布谷鸟也发出叫声，宣告太阳即将落山。小区里却热闹起来，对面楼的厨房，灯光一一亮起，母亲们开始准备晚餐，小孩在楼下玩耍，父亲们聚集在一起，抽烟，扯闲篇，时不时传来嬉笑声。天空快要暗下去，孩子们被唤回去吃饭，王桂芳收回视线，慢慢退回到沙发上。

她就在沙发上坐着，脑子里各种念头冒出来，关于卖不卖房子，关于懦弱儿子，关于刻薄儿媳，关于丧失说话能力的恐惧，一个念头又再生诸多细节，细节相互牵扯，变成一团乱麻，各自梳理清楚已不可能，又无法彻底不想，索性放任它们互相纠缠，只盼脑子累了，自然平息下来。就这么一直想到月亮升起，月光照进客厅，房间染上一层蓝白色。大脑终于沉静下来，最后幸存一个念头，房子，不能卖。几十年下来，房子里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又变成两个，再后来，只剩下一个，卖了房子，自己怕是会无处可去。
可这念头解不了当下的困局。此刻，房子是居所，也是牢笼。从独居开始，她觉得房子里除她，还另有居住者，看不见它，但确定存在。白天，躲藏在阴暗角落里，夜晚，借着黑暗出行，唯独避开月光。她有时觉得是自己多想，如今确定这东西存在，且在一点点吞噬她，先是双腿，再是声音，之后会是什么呢？她不敢想。
屋子里传出咕噜一声，夜深人静，咕噜声显得分外的响，王桂芳吓了一跳，不知哪里来的声音，从思索中彻底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咕噜声传来，声源是自己，王桂芳觉得好笑，是肚子饿了，四下望去，还好有儿子留下的米糕，拿起来送进嘴里。米糕软糯，嚼了几口，甜香在嘴里四溢，味道有储存记忆的功能，大脑读取后，鲜活的画面在脑中展开。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开始米糕的准备工作，磨米，筛粉，填料，翻转脱模，上笼开蒸，炉子上冒出白气，打开蒸笼，屋子瞬间被蒸汽填满，生意好的时候，一天的时光随着不间断的蒸汽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