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橙子(15)

在二、三层，不少前段日子还在经营的店已经默默改头换面。这座大型商场的寿命不过短短三年，而直到大学时光过半，途径此处的地铁线路才延伸至北城东部。她难免想起夏子翊的歌，也许未来，人们真的会在天空布设轨道。城市以不曾休止的速度变幻着，滋长千姿百态的欲望，亦容纳它，终有一日沦为旋律里浪漫又失落的景象。万一通勤的艰辛会因此减半呢？实际上，她并不讨厌那样。
时近傍晚，心绪还在四处游走。周遭顾客多了一些，能想象出人们正一团团从地铁中接连涌出。长街被空透的中庭分成两端，对面持续划过相互为伴的陌生面孔。她敏锐地觉察到四下气息在微弱地翻覆，紧接着视线晃过人群，落在一位高挑的男性身上——他带有灰度的白色短发被压在帽檐下，快步向自己走近。成百上千的惊奇与诧异猛然发酵，但在那名算不上熟悉的同事面前，她什么也没问出口。
他通知她去西边最高的建筑，并递来一把古旧的钥匙。第一次，她听见他说话。他的声音有种独特的力量：沉静、令人顺从，但仅仅如此并不足以促使她赶在日落之前穿越十字路口。长街西侧，写字楼朴实无华，雨和风沙留给外墙的清晰灰渍甚至显露出一丝破败的征兆。她像着了魔，径直推开无人看管的玻璃大门，也未对失效的电梯按钮感到意外。楼梯间内只有尘土、发黑的墙面和不太灵敏的感应灯光，她一步步迈过台阶，私自揣摩那两人的关系。他们是一对十分般配的恋人——因为这世上存在难以估量的可能性。身边缺少任何形式的窗户，她重重地踩着楼梯让感应灯释放光亮，任由脚底扬起灰尘。

许久，唐宁宁终于登上顶端。一扇铁门挡在楼梯尽头，隔绝内部与外在世界。钥匙需要用力才能推入锁孔，转动时有种专属于老旧锁具的生涩感。门开了，呼啸而来的光芒淹没了刺耳的吱呀声。
许多情状难以用言语形容。她鬼使神差地听了同事的话闯进大楼，在陌生的回廊里反复辗转，时间流逝得从容、静默，最终指向距离天空咫尺之遥的地方。身体丧失疲惫感，知觉也无法掌握更多，但她很快就知晓了几乎一切的缘由——远处，纪文嘉站在楼顶高台的边缘，像要拥抱落日那样张开双臂。她面朝余晖留下背影：发尾飘忽，短裙下摆随风浮动。唐宁宁不会认错，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到她。忽然，长发女性自天文楼顶掉落的景象从心头掠过，她在昏暗云层间变成一颗橙子，于着陆时烂熟、绽开，四分五裂的汁水淌满地面。
快下来！唐宁宁朝前跑去。她想起梦境中无能为力的事，譬如面对电话却永远也按不对号码，或是目睹熟悉的人在悬崖边，嘶喊却哽咽于喉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发出声音，但她必须拼命奔跑，跑过惊惧，跑过绝望，跑过死亡的端倪。单肩包从肩带的钩扣脱离，耳边划过风声、喧嚣声、鞋底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