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皆有病·十四（直道相思了无益）3(5)

何况，我这样的，还能算是孩子么？
我已经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鬼了。
五年前，我用一根秃鹫腿骨捅死温宏的过程，我至今还记得。我记得他捏着我颈子的粗厚的手掌终于松开，我记得我捂着嘴用力地咳喘着直至从肿痛的喉咙里尝到血的腥咸，我记得我捡起的是一块坚硬的碗口大的青石，坚决地向着痛得蜷作一团的他头上砸去，一下，又一下……他的一只眼睛被我砸烂了，头骨凹陷裂开，鲜血伴着白花花的脑浆溅了我一头一脸，甚至溅进了我的嘴里，我至今还记得舌尖的那种滚烫和腥臭，有一种铁锈似的微甜。我松开手，石头落在了地上，我看见血泊中，他一只贯满血丝的眼睛从眼眶中暴突出来，眼白是一种毫无光泽感的灰败的青白，像死鱼的眼珠。我弯下腰去，将遇袭前生啃掉的最后半根秃鹫翅膀吐了个干干净净，直到吐出了黄绿色的胆汁。又酸又苦的消化液灼痛了我的咽喉，我却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

我没有动温宏的尸体。我毕竟还没有疯到吃人的地步。人肉的味道，吃过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忘记了。我永远不会再去吃第二次了，哪怕饿死。可我不想死，我必须得活下去。进了万鬼窟的八十一个人——不，已经没有八十一个了，温宏已经死了，还有十几个孩子，也都被比他们强壮的人杀死了——所有这些人，都比我年纪大，比六岁的我更野蛮、更孔武有力。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运地找到第二只猎物，所以，只要是食物，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我记得自己一边呛咳着、笑着，一边扑过去，从腐臭黏腻的呕吐物中捡出还未消化尽的成块儿的秃鹫肉，麻木地再塞回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着。
从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人了。
这以后的漫长的时间中，我杀了许多人。到底杀了多少人，怎么杀的，为什么杀，我都已经记不清了。能吃饱肚子，能活下去，就已经是我唯一的愿望。你会计算自己吃过多少顿饭，洗过多少次澡么？倒并不是不能算清楚，主要是……没有必要。当杀人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生活的常态，你还会在乎自己杀了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