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四）(3)

除夕的鞭炮声中，我的心系在远方的名为潘家峪的小村庄上，也系在上海城我曾深爱过的姑娘身上。关于后者，我不断想我给她留下暗号的时刻。我怕出城前的惶急让我把暗号记错，也怕匆匆的记号不久就会被风霜抹去，说到底怕她的身份也暴露，被敌人拖进那人间炼狱。
后来，又不断的有城里传来的噩耗，一些同志牺牲了。
我听到消息时哭昏过去三次。他们是邮递员，茶馆伙计，妓女……他们中很多，我都见过的。
再后来，赵妈用了什么手段打探来消息，证明向晚征没有暴露，仍在银行任职。
可我怎么踏实下来呢。
抗战进入最艰难的时刻了。我多次想重建报社，无奈人手不足，并且太冒险，只得作罢。
我也想和上海地下党领导人直接联系，情报暴露的几率低一些。可赵妈说凭我的资历和身份，直接和领导人联系，恐怕会造成他不小的危险。
所以最终平日里主要还是做中转站，按程序上报。明地里是代人写信的。周围人口不算多，再周边都在敌人迫害下成了无人村。人少，所以一个单身女性开一家店也不太引起注意。有些像我们一样从城里撤出来的同志，还会在这里歇一阵，疗伤。
5
最黑暗时期，我终于还是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大约三月份前后，有一位同志逃避追捕时受了重伤，挨到我所处的中转站的门口时，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人已经不醒人事。我这里倒是常备一些药品，这样的伤势却实在无能为力，必须找大夫。
适逢隔壁的寡妇柳姨来找我写信，擦胭脂涂粉的，扭着腰，一进门先吓了一跳，接着瞧了瞧我，到底没声张。她与我一道将那位同志抬上床，正待开口，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门外，正有军队的步伐踏过。
待声音远了，她瞪了我两眼，好像在说:“这都什么事儿呀！”
之后我紧着给伤员止血，擦身子，又不停给她打拱道歉。她叹口气，手一摆，叫我等着，转身从邻街叫来几个打牌的姐妹帮忙，不一会儿又拽进来这县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那大夫倒是个怂的，看这场面立即明白了什么情况，死活也不肯做手术。柳姨这时候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说:“小宋啊，你的家伙事儿呢，前天还见你擦呢，不然今天开开光？”
其实哪有这回事呢，可怂大夫真就信了，声泪俱下地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恳请英雄们放他一马。柳姨的火“腾”就上来了，我还不好说些什么呢，她一脚踹人腿上，说不怕死是吧，现在不治我就让我男的半夜里找你去，倒看你死不死，怕不怕。
封建迷信这样的东西居然真有用，大夫开始手忙脚乱地翻医疗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