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冬眠(6)

我坐在图书馆自习室二楼靠窗的座位上，等人。他背着书包走过来，小声问我，同学，这个座位有人吗?我想了想，说，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抽出来，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坐下， 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红色封皮的本子，和一只精致的黑色钢笔。他不经意间抬头看了我一下，又低头在那本子上写着些什么。我无聊极了，手里捧着一本书，《三只忧伤的老虎》，努力地想要看进去，却什么也看不懂。所以我不过是在用手指摩挲纸张，把书打开了又合上。你在等人吗？他问。我抬头看了看他，第一次清楚地看着他的脸，说，是的。他笑了笑，说，看样子你的朋友要放你鸽子啊。我也礼貌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把披着的头发扎起来，发须撩至耳后。他在写点儿什么，写在一张信纸上。
我等了有半个小时吧，人没来。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学，等一下。我停下来，疑惑地看向他。他接着说，你的那本书，《三只忧伤的老虎》，能给我看看吗？我笑着点点头，说， 当然可以，然后把书递给他。他草草地翻了翻，朝我点点头，把书还给我，说，是本好书，你会喜欢的。
三周后我再次因为无聊而翻开那本书，一张信纸掉出来，那是他夹在里面的。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某种扑面而来的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唤醒了我来自遥远的回忆，就像是积雪消融万物复苏一样。当我匆匆忙忙拿着那张信纸来到图书馆自习室二楼靠窗户的座位旁，他就坐在那里，抬头看着我，笑着，听着我红着脸大声念出信纸上的那句话:冬天，我们一起冬眠。

我妈离开得突然，只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 写道，我要去南方，回一趟娘家，一个月后回，勿念。纸条的反面写着，给你织了两条围巾，都是红的，你的那条厚一点，别冻着。枕头底下有两千块钱，没钱了就拿。一定要照顾好小花，猫粮和猫砂都放在厨房的柜子里面了。末尾有涂改的痕迹，一句话被她抹去，我能看清楚第一个字，他。
平安夜下了大雪，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他说有，一直都有。我跟他详细道明了我的计划，我们要到广场上打雪仗，还要堆雪人。他说好，都随我。我化了个淡妆，戴上我自己的围巾，也带上他的，裹得像只胖企鹅一样出了门。他在楼下等我，看见我就问，吃了没?我说没吃，就等着他请客呢。他笑着问，是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我说，臭豆腐就行。对了，送你的礼物。他接过围巾，惊讶地问，这是你亲手织的吗？我大声笑出来，说，你觉得像是我织的吗？他没再看我，把围巾戴上，说， 还挺暖和，谢谢你。
我和他并排走着，憋着笑对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眼眸变亮，问我，是啥?我压低嗓音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冬天铁栅栏是甜的，不信你舔一口试试。他问，真的吗?我说快去试试。他像个孩子一样一路小跑着去舔铁栅栏，然后把舌头粘在了上面。他大喊着救命啊，而我捂着肚子狂笑不止，笑岔了气。为了一雪前耻，他做的每个雪球都又大又结实，每一发都正中我的脑门。我在厚厚的雪地上笑啊跑啊，他在后面边跑边扔雪球。然后我摔了一跤，扑进雪里。他追上来，说，还没堆雪人呢。我摇摇头，边喘气边说，累了，让我歇会儿。他干脆也倒下来，躺在我旁边。他把头转过来，问我，开心吗？我说开心。他问我有多开心，我答不上来，想了想，说，比你还开心。他笑出声来，说， 不可能，你绝对没我开心。然后我们一起躺着不动，用舌头接雪花，看着夜空，试图寻找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