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特勒(4)

人类史上最忙碌的一天将要结束，落日在不可遏制的运动中回到原点，从黎明到白昼又从白昼走向黑夜，所有人都在无眠中等待新的白昼的来临，与此同时他正在为我讲解人类的冒险精神，为了真理甘愿付出生命从而实现人类文明的伟大跨越，个人的一小步，代表了人类的一大步，起初噩耗险些将他击垮，他支撑着摇坠的身体，单手伏在我的肩头，感情的弱点即使有了充足准备也依旧脆弱，这是作为渺小人类无法真正理解未来的局限，也是他此生无法逾越的宿命，而非那些经由计算即可得出的对于未来的预言，仿佛海面起伏奔腾的波涛之下真正的神秘，仿佛文字的语意形成的罗网对自身无休止的束缚，仿佛站在十字路口的众生无法弄清的方向，或者即便弄清了方向也无法理解的方向自身代表的含义，而这些，融合成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眼前铺开，精美的路线在时间钟锤组成的黑色空间里延伸，于是他翻开那本早已写好的日记——多年以前一个漆黑寒冷的夜晚，因为领悟了宇宙法则而匆匆记录的来自另一维度的提示，他说：
你的名字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重新提起。未及展现在世界范围享有的声誉，他就顺其自然成为了由学者和科学家组成的团队领袖，只因早在这之前他就明确预言过火星的叛变，他用超越科学的机器打破了时空的枷锁，打破了多年来宗教对于人性的统治，朝圣的神殿倒塌信仰永存，信徒们才终于发现他们一直恐惧的并非死亡而是被无尽的时间遗弃，他扫除了宇宙诞生以来的所有雾霾，把时空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示在世人面前，而就在这一切发生时，他于痛苦中领悟了来自永恒的真谛，用他那刚刚觉醒的双眼穿过基地的铁壁望向你钛合金的镜面，他突然只想流浪，回到绿树排岸的湖边小屋拥抱自己的母亲，然后说声再见，去她的墓碑前静立回想过去的美好时光，然后说声再见，逐个拜访他的孩子给予他们父亲的拥抱，然后说声再见，放下所有世俗的负累以及人性的牵挂，然后说声再见，因为他将再也不会因胜利感到喜悦，不会因失足跌落谷底感到懊恼，不会看到被教化的世人露出醒悟的表情而欣慰，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目标激起奋斗的动力，甚至再也不会于午夜三点的黑暗中醒来聆听神的教诲，他像是一只被禁锢在巨大冰层里游动的蝌蚪，注视着曾经名为海洋的空间里如今归于静态的如死灰般永不复燃的生命，那些生命，他想对它们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