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3)

“我是！我回答。
护士有些惊诧，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在我和我父母三人中，我那年近花甲的父亲更像是病人。
“你妻子怎么不来？父母这么大岁数还陪你来看病。”护士一边登记着住院信息，一边小声问我。
“我还没结婚呢！”我苦笑着回答道。长时间在外风吹日晒使得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但在被问及这一问题的一刹那，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人影。那是曾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我们已两年未见，但仅是这两年便淡化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们每天仅保持“天气如何”“工作如何”之类的寒暄和“晚安”“食饭未”的问候。我深知，她终究是要嫁给别人的。
护士站的办公坐上放着一本破旧的小说，是我看过的。主角叫“孟烦了”，一个瘸了腿的远征军中尉。这本书出现的真是应景，此时的我不就活脱脱一个孟烦了吗？他瘸了腿，我得了病，一样都走不快。他希望他的未婚妻文黛不要嫁给一个汉奸，我则希望我的那个她不要嫁给一个虚伪的人。
医院的住院部正在翻修，许是又拨下了经费。我被安排在了由板房搭设的临时住院部里。空间说不得宽敞，也说不得拮据。我的病友都是上了年岁的人，病房中只有我一个躺着的年轻人。

一号床住着一个与我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她得了脑血栓。她的女儿说，她已经是宫颈癌晚期，脑血栓不过是并发症而已。女人每天靠服用吗啡来缓解自己的病痛，她已看透生死。她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我不怕死，我只怕说不了话。”她的女儿比我大不了许多，但已经是一个初三女孩的母亲；她很勤快，几乎每天都要打扫整间病房的卫生。
二号床住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在小学里做校工。他的病并不严重，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的腿痛。医院查不出什么原因，用药也不见效果。他每天就像是上班打卡一样，每到输液的时间他便从家里赶过来。早上的液输完了，他就在医院附近的饭馆里小酌一杯，然后再回来输下午的。医生劝他不要再饮酒，但他仅仅以减量来妥协。
四号床住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她也得了脑血栓。我刚住院时，她已基本痊愈。她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无时无刻不向我们推荐她那独特的养生之道。在五一假期到来前，她便匆匆出院。原因是，她放心不下家里的那几盆花。
我住在三号床，病房里唯一一个躺着的年轻人。上了年岁的人总是喜欢和年轻人交流的。可能是因为与年轻人交谈可以展现自己的人生阅历而实现自我满足，也可能是可以在年轻人身上找到自己曾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