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玉成双(4)
“替他饮了这杯酒如何?”
透过窗柩的缝隙,他瞧见郡王掐着一身桃绯的人儿,灌下一杯酒去,那人估摸着是呛着了,半晌,一直咳着,渐渐没了声。
后来叶珩升了官,越发忙碌,偶尔听下人扯些市井闲话,才知道,宴会过后不久,那头牌害了场大病,痊愈后竟失了声。他犹记那人唱江南小调,绵软轻柔,却不料命途坎坷,成了哑巴。叶珩放下文书,有些反胃,想到那日郡王几乎将脸贴上去的情形,便觉得脏极了。他不知晓,他散席回府一夜安眠,凌珏在厢房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回到坊里清洗干净,将头埋在绢丝帕里咳了一宿,赤红的血沾了衣襟,怎么擦也擦不去。混着高烧,终是哑了。哑了,唱不了曲儿,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琵琶失了韵,便被挤下了头牌。日子一天天难熬,那块碎玉的温度也渐渐散了。
一日,叶珩收到了太尉寄来的请柬,说是前去聚一聚,却不想,那是他见到凌珏的最后一面,也是他往后想起都痛得发颤的画面。凌珏被花重金包出了楼,剥得精光,那块碎玉也一并摘了,丢弃在一旁,像路边野狗啃食的垃圾。他被摆上了石桌,任人亵玩,当第一片指甲被拔去,指尖淌血,凌珏却笑了。
他看到他的青衣郎,翩翩君子相,好生俊朗。血还在流着,温度在消散,被侵犯的肮脏的身体,到死也不愿去沾染到他的朱砂痣。他知道的,自己这条命能换叶珩的平步青云,他甘愿的。那些官员想看叶珩失态,想看他知道自己爱慕他后的难堪和羞怒,甚至猜测会不会出手救自己。凌珏心思玲珑,他为叶珩铺好了去路和归途,用自己的尸骨。最后一口气咽下,那玉终是受不住这痛楚,为主人哀鸣,碎了一地,混着灰土,再辨不出。被放在心尖的那人啊,瞧也不瞧,踏着这一地的残骸,不曾回首。
第四世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许是累了,又或是上天也垂怜他,那碎玉没有带给凌珏痴妄的念想,也算不得是吉祥之物,弃于市井之地的婴童,待收留回去才发现是个又盲又哑的残废,于是境遇越发难过,比府里最低贱的奴仆还要卑微。房事主管的嬷嬷教人搜刮下等奴仆的财物,本想着捞点油水,却不料在小残废脏兮兮的褥子下搜出半块玉,成色瞧着倒是不错,嬷嬷本想拿去当铺换点现钱,转念一想,这残废莫不是个好人家出生,这便有几分棘手,便压下去没有上报。
某日被偷偷溜进来玩的小少爷发现了,举着半块玉到处玩,嬷嬷见事情不好隐瞒,自然是将最卑贱的小残废推出去顶罪,那家主也不分青红皂白,一个不会说话的瞎子,怎会偷东西?只怕是连这小院的路都摸不清楚。到底还是被罚了,一双手被竹条抽得面目全非,身上被家丁用棍棒打出好几条青紫的淤痕,还没缓过一口气,被随意丢到湿冷的柴房里关着。若不是那日,叶珩陪同好友来拜访故人,觉得那玉分外眼熟,上前询问,主母便派人领着他去看那个被罚得体无完肤的可怜人儿,凌珏只怕撑不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