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2)

我就快死了。
孩子们来探望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一点，我能理解。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为了生活疲于奔命，一刻不敢松懈。在我的父亲离开人世时，我也未能守在他的身边。对于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耿耿于怀，自认为做了一件天理难容，此生最大的错事。但是如今，我开始释怀：任何生命都应该孤独的离去。就好像一朵娇艳的花，艳压群芳，惹人嫉妒。当它枯萎的那一个夜晚，或者清晨，或是午后，都应该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死前的平静————没有吵闹，没有哭泣，没有不舍，只有对生命最后的依恋与敬意。
于是我闭上双眼，按照书里说的，尽量去回忆你的一生。不是缅怀，不是留恋，更不是矫情。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回忆一下，关于至亲，关于爱情，关于工作，关于一顿丰盛的晚餐，关于一朵路边的野花……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一生多么平凡。唯一与别人优越的地方，便是我到今天才感到死亡的降临。而我的那些朋友，和我走过无数风雨的妻子，都早已离去。
想到这里，我甚至希望我的生命之泉早点干涸，血管里还残留的生气，应该快一点随着透明液体的侵入而消失殆尽。
那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一湾没有底的湖里，溅起的水花并没能完全施展开身姿，便被另一滴取缔。
滴滴答答……
到了傍晚，年轻的护士来帮我检查尿盆。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也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的眼睛里流露着温暖，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而这个笑容，就像她降临到这个世上上帝赐给她的一个礼物，从她生命伊始，到她生命的终点，都不会消失。
她问我好些了没有。我没有回答她。我没有力气了。生命越来越短，睡意却越来越多。急什么呢？还怕睡不够？我微睁的眼睛瞥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笑了笑说：“五个月了，我跟您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