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之歌·下(2)

我在对盛夏的追忆中构筑了这座城市，我想象它完全沉入水下将自身的命运一并荒芜。在那无数而无限制的地名中我只记住了小黑河，我曾漫步在河畔，并认为自己是一只番茄，这样的认知拥有不容争辩的光辉，即便终有一天会被世界遗忘，无人理解。在通往家乡的列车上我就这么想，窗外冬日山脉荒凉。鲸鱼游不到小黑河中，但我只记住了这个地方。火车驶入平原，在外急速流逝的诸风景与我的记忆重叠，于是太阳落在了盛夏时红得发烫的原野，在地平线的远方投下了长长一束阴影。这是我记忆中的夏天，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展示在我面前。我浑身战栗，颤抖着起身准备下车，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经历了四季交替。车站寂静无人，穹顶短暂地遮蔽了天空，在鲸鱼流落的天空，在鲸鱼死去的天空，鲸鱼将历史一口吞进它的肚子里，我们只得触摸其柔软的腹心。
所以我回到家乡，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向外张望。经历沉入水下的城市，经过鲸鱼游荡的夜空，追逐鲸鱼少女遗留下的踪迹，穿越盛夏时一处又一处平原。城市第一次沉入水下，印证了海边民族曾经的传说，也许它将再二再三地沉入水中，直至她带着所有鲸鱼前往另一颗星球。

她攥紧我的双手，我与她一同浮在房间之中，她带着我离开房子，游上街道。这时我才发现整座城市第二次完全浸入水下，那天夜晚出现过的鱼群又一次出现，这是我人生不可置疑的瞬间。盛夏结束之后我多次回忆此刻，只感到生命的真实就躲藏在我粗粝的呼吸声之间。而我那时却不多言语，害怕词语的残缺。在太阳急速坠落至群山中的黄昏时分，水下的城市一片金黄。仿佛某个古代文明失落的遗址，或许是康米们的秘密空间。
那天下午你做了个梦，第一次醒来是在疾驰的列车上，第二次醒来已是水下的城市。
“可是她们已来到这里，失落之城市，灰色之城市。我将带她们离开，前往一个更好的世界，不再归来。这座城市将三次沉入水下，而最后一次这里将避免行将毁灭的命运。我见过你，我们也许早就认识了，在一切尚未变得更加糟糕的时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她这样对我说，这是预言？还是象征性的事实? 她弹起了钢琴，钢琴上的海，海的琴，鲸鱼们伴随着她的旋律围绕我们游动，鲸鱼在唱歌，她们的歌声来自古老的过去，那时人类尚且拥有历史，相信理念。每个人的自由是一切人自由的先决条件，将使我们不再摸黑前行。如今鲸鱼将历史吞进了她们的肚子里，又将带着这些离开地球。当下没有历史，其实本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