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第五十九章 欺人太甚（葩葩篇）(3)

好像，这间房子死了。
再也不会活过来。
和梁兴一样，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烬。
城墙之下人头攒动，沪城已许久不见这般热闹的景象。他们对着城上一只漆黑的瓷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口口声声大骂汉奸者有之，惋惜遗憾者亦有之。曾几何时江家的梁七爷纵横商界、八面玲珑，但凡提得上名字的商号，皆是梁七爷的朋友。可惜好路不好走，自东洋人来到沪城之日便叛出江家投奔船舶司，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做一条狗。
这世上多的是不明就里的人，不知者不怪，却更令人觉得可叹。
蓦地，人群开了一道口子，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路，容一男一女两个人，缓缓走到城墙之下。
那是不动声色江雁北，以及，盛装出席的江云乔。
江家大小姐不似来吊唁，反而像极了去参加一场酒会，抑或，参加一场婚礼。她穿着大红的缎面旗袍，穿金线绣着牡丹花开，勾勒出曼妙丰腴的一具胴体。她走起路来依然摇曳生姿，一步一步摄人心魄，而她的眉眼已不见往日含笑的灵动俏皮，取而代之，是无可掩饰的杀气与狠戾——
同身旁的江雁北，如出一辙。

父女二人来至城墙下站定，江云乔仰头望向了那坛子骨灰，由打随身的皮夹中拿出一支枪，毫不避讳地高高举起。
四下众人作鸟兽散，而城墙之上静观其变的东洋人则一笑置之，连起身都不屑。
江云乔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罐骨灰，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砰！
枪声响起，城门处乱做一团，白烟弥漫，遮蔽了东洋人的视线，但听得江雁北定定开口，字字铿锵：“我江家，誓死守卫沪城港，与东洋人和汉奸，不共戴天！”
曾经只身闯码头的江雁北回来了，他和着涛涛江水一样，原本就是一头雄狮，又岂会因为不捕猎，而失去锋利的爪牙？他与沪城一样，与每一个沪城人一样，深爱着这片土地，愿为了这里，洒遍每一寸热血。
拳头最坚硬的部分，总是向外的。
故而东洋人没拦住他们，任江家父女全身而退。他们到底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草菅人命。
微风阵阵，江云乔站在码头之上，看着相隔不远的船舶司港口迎来送往颇为热闹，半晌，方才一声苦笑。
她打开随身的皮夹，将它举在江水之上，慢慢地、慢慢地翻转过来。
那里面的一捧骨灰——她趁乱接住的一小把，就随着泛起苦涩的风，飘向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