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皆有病·十（夜合枝头别有春）2(6)

人的苦，若是能说出来，得一声感慨或是喟叹，便也算是一种安慰了。怕就怕明明知道是苦，却到底也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苦。可若连身为鬼主的我都要矫情作态，自言其苦，那些被我碾碎在足底的无数谷中亡魂，在阴曹地府中又该如何自辩呢？那群鬼策纵然讲得不实、似是而非，但只要标明“鬼主”这两个字，便足够了。
更何况，我心中尚封印着最可怕的一道枷锁，是永远也无法洗清的罪孽。审判或迟或早，终将到来，纵然给我一条可以讲得天花乱坠的如簧巧舌，我也无从分辩。
我在暖阳中缓缓地张开眼睛。南风暖得熏人，荷香清幽，药香繁复、气味悠长，还有衣襟子舒如雪后寒松般清冷而隽永的信香……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所有的美好的气息便交杂着沁入鼻端、融入我的身体，变成我身体中永恒的记忆。我终于能够理解幸福这两个字的妙处了。只要有过这一刻，我便是顶顶幸福的。

忽略了身体上所有细微的不适，我兴冲冲地起床，穿衣洗漱。幸福不易，才更须珍惜呵。推开药堂的门，入目的便是几案上整齐堆叠的小小的药包。昨晚横七竖八散放着的药臼、药盒都已经收进了柜中。靠窗的矮榻上，弄脏的寝具也全部更换过了。子舒依旧摊手摊脚地在榻上酣睡着，身上潦草地搭着半截被子。
心底滑过一丝丝尖锐而细密的刺痛。他……大约是忙了彻夜累极了吧，即使我推门而入的声响都没能惊醒他。本该让他好好睡一觉的，只是……时不我待。我便连一刻一息都不敢浪费。我展开笑颜，大步上前：“夫君，怎么还在睡啊？起床啊，今天咱们有好多事要做呢，你总还得陪我去逛逛这岳阳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