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墨鉴(8)

“凡人都要有梦想，凡梦想都要有勇气！”
之后他就溺水了，给老许他爹救了上来，一人赏了个耳光和冰淇淋，大哭了一场。等到冰淇淋化了，泪哭干了，哲学家余灰子就眼一闭，双腿一蹬，永远在湖心溺死了。
之后我俩常到那里去，还被老许他爹养起了水性，只是始终没有征服那片湖，也没再找到哲学家余灰子的遗骸。
我和老许如今一个在地下室看门，一个继承了父辈的冰点铺。我疑心其中也有哲学家余灰子之死的缘故，他像年青的亚历山大拂了血染的披挂要世人随他创一番伟绩，自己却在苦难之前殒命，然后，帝国的墙垣崩毁，群众失却了勇气，也就失却了梦想。
陀氏在《地下室手记》里质问人类，廉价的幸福和崇高的苦难孰优孰劣。从哲学家余灰子的角度来看，必然是崇高的苦难更为相宜。在他看来，苦难就盛在眼前，世界等待被征服，要想真正触摸它，必当踩着苦难的刀锋而过。然而，世界，这歹毒的巫徒，为了自身的权位而创造了“快乐”，像水银般注满人的胸腔。结果是世人为此沉湎，在重力的威压下，刀锋洞穿足弓，伤口又在白刃处长好新肉。如此，若欲脱身须将承受更加惨烈的苦难。软弱之人往往难承其重，于是乎落入卡夫卡式的生活困局，一面滴血，一面纵情于虚假而廉价的幸福里，并为之庆幸，安之若素。

在那昏黑斗室生存的某个清晨，我自一份莫名的静谧中醒转，感到万般若蔓生春藤，温和地承托着我的官能。倏忽间，我感到生活是何其美好！爱尔兰诗人以为“情绪”是一种外在的神秘力量，而一份狂喜正在我血脉各处奔涌，我急于释放它，于是很庄正地在被单上翻了个身。介时，好像架上一串带细绒的葡萄，一条浮肿的毛腿自我上眼皮处下悬——毫无疑问，老王的臭脚。
哦，多糟糕的早晨。我想，不过我还躺在床上不是吗？
紧接着，我就听见卡擦卡擦利耳的刮擦声。我过去听一个老兵讲过，在战场上睡久了，耳贴地面就能辨明走兽和敌人的声息。在学校的地下室睡久了也是同理，即使坐在藤椅上不打灯，也能知悉哪里有醉汉在随地小便，哪里有小情侣幽会，以及哪里有人在撬车锁。而我听见的刮擦声，八成是哪个丢分的倒霉学生报复导师来的。我要做的就是冲出去抓住他，如果抓不住就得连带着一道吃处分。我不喜欢吃处分，所以必须直起身，直起身就意味着不能躺下，而哲学家余灰子曾云：“每一个不曾躺下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也就意味着我背弃了他，如此，他就彻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