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画家利波·利比(2)

春天到了，夜里人们成群结队，在城里转悠，唱些狂欢节的歌，而我呢，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三周，画一幅又一幅圣人，可我不能整夜画画啊——于是我探身到窗外去呼吸新鲜空气，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阵阵琴声和歌声，刚转过墙角就发出吃吃笑声，三个苗条身影，像兔子在月下蹦跳——天哪，先生，我有血有肉，是由血肉造成！于是我把床罩、被单还有窗帘打成结，做成梯子，手脚并用爬下去，我追上她们，跟她们一起玩耍，亲热惬意，就这样，当我悄悄跑回来，你们就抓住了我。瞧，你的眼里仍在闪光，但同时头摇个不停。
“你是一个修士，问题在这里。”巡夜人说。
“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我的过去，为什么我是一个畜生，原因就在这里。”
当我还是个婴儿，母亲就死去，接着是父亲。我被丢在街头，挨饿的滋味上帝才知道，一两年只吃果皮、瓜皮和废物垃圾。老姨妈算计着一手揪住我，径直来到修道院，肥胖的老神父擦着嘴，花言巧语迫使我做了修士，而那时我才八岁，华贵贪婪就此远去，换来的是能吃饱肚子有衣穿，接着是“让我们看看这顽童适合干些什么”。
他们用书折磨我，费劲教我读拉丁文，而我懂的只有“amo”——我爱！可是，由你来想象，一个八岁小孩在街上挨饿，他随时注视人们的脸，看看谁会把吃剩的葡萄枝扔过来，或是谁要打他、骂他，也许还要叫人来揍他一顿——这样，他无时无刻不在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他的灵魂和感觉也就变得敏锐，他们清楚地记得各种事物的外貌，还有一仓库的观察心得，一等我有闲暇时间后就开始描画，在圣歌集的页边上乱涂，还画了一连串图画，墙上、凳子上和门上全都是，修士们满脸怒气。

“不，”院长说，“你们说把他赶出去？说不定这个天才会把我们的教堂装饰得漂漂亮亮，给它一个早该有的门面！”
于是他们吩咐我不停地乱画，诸多人诸多东西诸多事，我都画了，最后我把梯子放倒，把盖好的那面墙露出来，修士们围成一圈，大声称赞，直到有人制止他们——教他们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因为他们年轻浮躁头脑简单——他们还是小声嘀咕，“活生生的！”轮到他们的上级来评判时，个个愁眉苦脸，“这是什么？离绘画的标准太远，上帝啊，你的任务不是通过易枯的肉体去迷住人们，而是描画人的灵魂，像乔托一样去画赞颂上帝的圣徒罢，至于这些，全部擦掉！”
可是，伙计们，为什么画家不能轮流提一只脚，左脚和右脚，用两只脚走路，把肉体画得更像，把灵魂画得更好，两者各得其所？你就不能从那些漂亮的脸蛋上看出它是否在害怕、渴望、快乐、悲伤？美就不能和这些并存吗？
“全擦掉！”我只得到这个答案，并且顺从，为了我的肚子着想。然而我已长大成人，我已打破限制——不再是八岁小孩，尽管旧时代的戒尺和严肃的眼睛仍在我肩后窥视，那些头仍在摇，我虽仍满足他，但到了极点总会来一个转变，也就有了这个放荡的晚上，我该说什么有些人不喜欢的东西恰是他们最喜欢的，而他们很喜欢的，要是真给了他们，他们反而发现它是特别令人厌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