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浮生六记(3)

他送她回了她的故乡。
临别前，芸娘几度哽咽，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递给沈一石一个食盒，盒里是他最爱吃的桂花糕，那是她亲手做给他的，算是报答他的赎身之恩，她把她的心，一点一点做了进去，那心的味道，是苦的……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沈一石在多年以后仍难以忘记那一天——他送芸娘走的那一天，那是许多平凡秋日中的一个，江边的枫树，红得正美，凋零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和地上。他就立在岸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只载着芸娘远去的船，过了好久好久，直到连船尾飘着的那只彩旗也看不见了，他这才打开芸娘给他的食盒，随意地坐在地上一口一口细细地品味起来，突然就想起来，在许多年前他赎回芸娘带她北上时，好像也正是如此这般的一个秋日。彼时芸娘斜靠在他怀里，手里不安分地摆弄着他粗衣的袖脚，问他那么有钱为何不穿丝绸，沈一石只是低头笑着看了看她，没有说话。他还想起芸娘没得到他的回答后娇哼了一声，气得转过身去孩子气的咕哝：“我看你这么有钱，不该叫‘沈一石(shi)’，该唤作‘沈一石(dan)’才对！也好让人人都知道你家别的没有，全是有钱也难买的粮呢！

”思及此，他嘴角泛起笑意，心头却涌起酸涩。
那天他直到很晚才回府。
他没有陪芸娘走，因为他不得不留下来，留下来好把自己从政治的漩涡中解救出来，辞了官，再了无牵挂地去陪她，和她重新开始——他为她抚琴，她为他舞。殊不知，他这一留下，就再也不可能走了。
他整日忙于政事，笔筒里落了灰，芸娘的那张琴上也落了灰，甚至连“芸儿”跑丢了他也不在乎了，他变了，变得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除了他那所谓的政事——那无休止的斗争。
嘉靖四十年，江南发了大水灾，灾民数百万，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旗号用自己的钱买粮赈灾，可官员们都想着贱买百姓的土地，好“改稻为桑”，来完成同洋人的交易，否则就是违约，赔款五千万两。当时的朝廷，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偏又裕王不准这么做，在朝廷看来，眼下有巨财可以填补国库亏空的，只有沈一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