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江月(2)

小星想起了在不久前的晚秋，在梧桐银杏和阳光都最金黄的时候，她参加的从小认识的朋友月出的葬礼。当她得知月出的死讯后，虽然觉得悲哀，但在巨大的悲哀后，却隐隐地感到莫名的快感。
沉睡在棺材中的月出比她生时更美了。平和的脸庞浮现着静谧而温柔的笑，就像冬天沉寂的雪裹着厚重的空气，死寂般躺在大地上，掩盖着大地原有的生命一样。小星忽觉得，死亡之于月出，就像雪之于世界吧。
月出和小星一起长大的，但月出身上有很多小星没有的东西。在小星的记忆里，月出是个强大、清丽的女性，她人如其名，皎洁、明亮、黑白分明，在人群的夜色中保持着纯粹的美丽。小星长大后，对月出的感情逐渐从对朋友的喜欢，变成了一种崇拜，甚至说追求。但月出就如幻梦一样，在成年后就离开了故乡和小星。而当时隔几年小星再一次见到月出，却是葬礼中长眠的她。
每每想到，小星都会感到悲哀，但又自知这是一场一定会醒来的梦，觉得无可奈何又不理解。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月出这样美丽的人会这么早离开人世。至于死因，小星只知道是溺亡，据说是一场意外。如是这样，仿佛还带点唏嘘。像造化弄人一样，像新闻中报道中安全教育的反面教材一样，不仅不让人觉得美，还变成了戏说。小星不相信是这样的，她认为美丽的人即便死亡也该是美丽的，或者说，死亡本身对于她而言就该是美丽的。小星记得读过的《源氏物语》，紫夫人离世后，光源氏也就随之“云隐”了，小星想自己也会不会随着月出的脚步而“云隐”呢？但话是如此，小星不觉得死亡对她自己来说是美丽的，她认为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是美丽的人，也或许是因为懦弱，又或许是二者兼有之。

但好像在别人眼里，小星是美的。虽然对于这点，小星一直并不确定。小星也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很多父亲的熟人找过她父亲搭亲家，但小星并不乐意，因此父亲也都回绝了。也有很多男人想同她交往，也都被她拒绝了。她每每想到月出，都会心生自卑，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不认为自己与“美”字沾边。
小星的父母开茶室维生，卖茶是本职，但若有客人或有熟人光临，也会点茶。小星家的茶室在当地小有名气，常有熟客光顾，熟客再给自己的熟人推荐，也就有生客到来。小星从小就喜欢跟着父母在茶室，她喜欢看母亲点茶的样子。母亲点茶时，必穿着旗袍，再盘头穿插发簪，正襟危坐，呈现出端庄的体态，脸上挂着教科书式的微笑，那样的风度与气质，是小星幼年一直向往的。稍大点后，小星也开始和母亲学习点茶，但当时的小星已不再向往点茶的典雅，因此很多动作并不规范，显得随意，只是对于她来说，点茶时严肃认真的状态可以忘却忧郁与烦恼。
那时月出也跟着小星的母亲学点茶，月出的动作更加标准、姿态更为庄重，全身上下彰显着她的美丽与自信。尽管如此，母亲也并没有以月出来说教过小星，她纵容小星的随意。月出点茶时，小星常常是呆呆地望着，那样的神态，一如曾经她看母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