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还乡(4)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斜着眼睛用余光瞟我，但我在他的眼光中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炽热了。
五、
再后来的故事早已被传唱了许久，每个人口中的版本都不太一样，却又大同小异，共同指向了一个匡扶乱世的大英雄。有真实的，不学无术的混混，好喝酒好骂娘的亭长；有虚幻的，腿带七十二颗黑痣的赤帝之子；有我熟悉的，比如在田头一并喂牛切草、拽坝扶锄的农家生活；有我不熟悉的，比如眼前日旗月旗舞凤旗飞虎旗蟠龙戏珠旗的好大阵仗。
所有的烦闷、焦躁、不爽都在一瞬间被死死压在了心底，面对眼前帝王衣锦还乡的皇家气度，我张口结舌、大脑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点念头也不敢有。
说实话接到里长通知、听闻刘邦那厮要搞个盛大的还乡仪式时我心里着实吓了一跳。毕竟当年他讲给我听的博浪锤故事还历历在目。如今方才天下承平，项党的余孽还没有彻底肃清，虽说各地铁匠铺的官营改造业已基本完成，但也没法保证不会再跑出几个扛着铁锤寻找成名机会的投机分子来。还乡这么大的铺排阵仗，总是不好防备的吧。
当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功曹，帝王的心思，不是我这种草民可以忖度的。

“大丈夫生当如是啊。”站在旁边的瘦高青年用衣袖抹了抹流到嘴边的口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金瓜锤朝天镫发愣。这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了，倘若那时候我咬咬牙做好自己押送役夫的本职工作，如今众人会是在为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么？
刘邦也给我讲过“大丈夫生当如是”的故事，我知道这话还有下半句，我不该想，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当然，我很清醒，知道不会有什么“倘若”。
“四哥，想什么呢？”脑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一只满是老茧的农夫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回转身，眼前之人让我瞬间呆若木鸡，我抬手指了指人群之中缓缓行进的华丽车队，指了指高坐在龙辇之上向着民众频频挥手致意的威严男子，又指了指眼前阔别多年未见的连襟弟兄，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微笑着，冲我做个噤声的手势，又微不可查地比划了个奇怪动作。不知从何处瞬间冒出四条一身黑衣的高大汉子，将那个兀自流着哈喇子的瘦高青年连拖带拽不知道拉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转眼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多年未见，四哥别来无恙。”刘邦的声音中带着笑，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连问候的话也答不出，他却似乎并不意外，“毋须多言，孤已经决定你来做个太守，过几日会下诏搞个察举活动，届时你只管报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