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谣(4)

林夫人一生都在送别，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深爱的人，她与母亲互相倚靠着，支撑着这个家，支撑着无数像她们一样守望着的军属。“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她何尝不知道岚月的痛心之处，她日日都在品尝这种痛苦。也就在此时，岚月与母亲、外祖母都沐浴着同一片月光，也饱尝着同样的心酸苦痛。岚月瘦弱又倔强的身躯印进外祖母深深的眼眸里，老夫人最终还是静静地转身离去，她无法开口劝解岚月放弃这样的志向，却也无法开口劝解女儿支持岚月奔去前方。她一生都在被命运裹挟着前进，但回首当初，她也只不过想要一段安宁静好的生活而已。可惜战不平，何来家？
林府上下人人噤声，家里气氛压抑不已，岚月已经在祠堂跪了四天，每日只得一些汤水吃，倒下去两次，又爬起来接着跪，已经入秋，夜风凛凛，岚月跪在祠堂，小小的背影像一片飘摇的秋叶，马上就会随风而去。岚月贴身的小丫头也跪候在祠堂门口，怕她支撑不住，本想去请岚月从小一起长大的齐庆元来劝，却又怕火上浇油，更加惹怒夫人，只好跪在门口照看着小姐。第二天晌午，林夫人连写了两张字都不顺手，只好搁下笔坐下，翻了两页书，也看不进去，刘妈妈端着茶盏进来，悄悄看了自己家小姐一眼，还是走上前去，为她奉上一盏热茶，“夫人，喝一杯茶，歇息一会儿吧，您心绪不定，这书，自然看不进的。”林夫人扶了茶杯，拨弄着盖子，瓷器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夫人，这都四天了…小姐这么小的年纪…祠堂又冷，奴婢悄悄去看了，脸色都惨白了，今早上又晕过去一次，这身体要是垮了，恐落下病根儿啊…

…”林夫人抿着嘴没有接话，只看着窗外飘动的树叶。刘妈妈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接着说“老夫人也日日都去瞧小姐，每每都要到站不住了才肯回房，老夫人心里也定是难受…”林夫人搁下茶杯盖子，轻声叹息，“我何尝不疼呢？我只这一个女儿，我最疼她，可战场凶险，生死未知，外头的雪雨风霜我们恨不能替她都挡住，她却偏偏要闯出去…我多怕…我实在是怕…”林夫人从来坚韧，再苦再难也不服输，从成婚以后，她不止操持着将军府上下事务，行军出征后的将士亲属也大多由她照拂，外头的人情世故迎来送往，她也理得井井有条。此番她也隐忍着，只是扭过身子，不愿多言，刘妈妈轻轻抚摸着自家小姐的背，“夫人与小姐僵持着，老夫人也遭罪，不如先同意她学医的事，横竖她年纪还小，等将军和少将军回来再说其他，小姐从来都亲近少将军，他说什么，小姐都能听进去一些。
”林夫人细细想了，眼下也唯有这个办法。便命人去送岚月回屋，把膝盖用药酒涂了，又请来大夫看了，开了几剂药补养，她自己却倔着不肯去看岚月。但等择了吉日，林夫人亲自下帖将齐大夫请到府上，言明情由，又奉茶行礼，请他收下岚月为弟子。齐大夫与林府相交多年，仁心仁术，悲悯苍生，军队中有不少军医就曾师从于他。岚月也对他诚心敬服，沐浴焚香后，上来堂前，叩头、奉礼、献茶、训话，一一行过，岚月成了齐大夫收的最后一位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