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爱的真名(5)

随着最后一声警示鸣笛的响起，船尾的明轮缓缓开动，一瞬间的摇晃把德·弗雷夫人带回到了过去，在弗雷庄园那些寄人篱下般的日子里，她连保有自己的乡下土名字都不被允许，被长辈当做仆人一般使唤，但她用自己的智慧帮助丈夫得到了一席之地，并亲自把那部分事业打理得蒸蒸日上，随着上一代人的去世，她原先不被看好的丈夫一跃成为族长，在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中她的任何一个名字都慢慢地隐去了，从丈夫那里得到的姓氏成为了她新的代号，当丈夫病倒在床，她开始真正以自己的名义发号施令时，她认命一般地使用了德·弗雷夫人的签名。
佩蒂，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走吗，在弗雷庄园，我在他们的眼里一直是一位老人，甚至连一个能叫出我名字的人都没有。佳戈，我也是一样的。迪·玛利亚家的人真的都死了吗？都死了，我调查过，确实都死了，玛鲁丹巴连一个知道玛鲁丹巴玫瑰是谁的人都没有了。
德·弗雷夫人落泪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佩蒂，我总得知道该去哪里吧。玛鲁丹巴，佳戈，我们要去玛鲁丹巴。为什么，那里谁也不在了，还有什么理由去那里。不，正是因为谁也不在了，我才要带你去那里。
是夜，德·弗雷夫人在自己的舱室里惊醒了，她发现自己丈夫的气味消失了，鼻子里的空气如此清新，她记忆中丈夫的味道也曾是年轻的，富有男性力量的汗味，后来变成了挥之不去的烟酒味，再后来变成了刺鼻的草药味、苦涩的老年味，丈夫生命的最后阶段，她常常被其不能自控的屎尿臭味而惊醒，那股阴郁的衰朽气息能暂时冲淡一切的爱，在她成为寡妇的最初几年里，那股难以洗去的气息让她寝食难安，使她忘记自己曾经也爱过丈夫，爱过那个狗一般忠实的男人。

她下了床，过去她总能感受到脚边另一双拖鞋的存在，但今夜那感受消失了，她点了一盏蜡烛，手持烛台去到了将军的舱室，将军并没有睡，两个被死亡气息沾染的老人，他们阴冷的身体在跨越了半个世纪后再次重逢，仿佛那早已呼啸远去的青春之风在环绕了五洲四海之后，奇迹般地重回故地，吹着了他们早已燃尽的死灰，在爱人诉尽情话、诗人羞于抒情的人类寒冬，他们如铁锭熔化在岩浆里，如石头抛掷在湖水里一般去爱，那种负罪感甚至令人怀疑短暂的年轻岁月是否只是一场幻梦，在那场梦里他们被赋予了不属于他们的名字，又或者他们隐去了真名，虚度了不属于他们的一生呢？
无人打扰他们，明轮船入了海，又进入另一条河流，水上的热带潮湿使他们漂浮于一种脱离现实的清醒之梦中，时间在这梦中不起作用了，思考也毫无意义，在外人难以想象的漫长沉睡中，他们以非人类的方式用亲吻来交换自己的一生，船驶过了沼泽，驶过了沙洲，当士兵们因远处的雪顶高山而惊呼时，玛鲁丹巴到了。
黄昏的玛鲁丹巴灯火点点，小镇通体雪白，一切的房屋和一切的道路都是白色的，那是将军唯一的一次干预总统行政，他要求把玛鲁丹巴整个搞成白色，二十年前他就为德·弗雷夫人准备好了礼物。佳戈，你知道我会为了一片雪而筑起一座山。而她会挽起她的手臂，领他进入夜的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