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中太】过度呼吸(2)

森鸥外第一次养这么小的小孩。虽是这么说，但也已经有十岁出头了。太宰治搬来头天他被一个连环车祸绊住脚步，急救室灯连亮数个小时。等到半夜里终于结束那台手术回去，就觉察到了对方那过于沉重的呼吸方式。
房间里开着小灯。太宰治好像没睡着，又或者只是睡得不太安稳。在森鸥外推门进去时他没有睁眼，全凭半梦半醒间的本能维持着那种十分彻底的换气节奏，像黑白琴键上狠狠敲下一个重音，更像弓弦从头至尾划出的喑哑弧线。
但没过多久他就醒了，容色困倦，和身上还带有消毒水味的一样疲惫的森鸥外对视。
“睡不着吗？”他问他。
太宰治点头，轻飘飘地像一张纸。
于是在意识再度陷入混沌前，他察觉到医生在短暂离开后再次回来，没有了方才消毒水和车座椅皮革混杂的熟悉气味。他朝墙壁那边挪去。
床不大，一米四的宽度睡两个人或许并不宽敞，但也算足够，更何况其中一个只是半大少年。森鸥外带着另一床被子过来，裹挟着烟草、皂香和微冷的水汽，和他的灰色条纹棉睡衣一起，在这明眛的光线中一股脑地涌向太宰治。

“睡吧。”森鸥外说。他没有关灯，任凭那暖黄色的光线柔和地降落在房间各处。
太宰治蜷起身子，熟练地试图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入睡。他面朝墙壁，额头几乎要抵在上面，好像因为空间的狭窄而感到格外安稳，只将裹着被单的脊背和一个后脑勺留给森鸥外。他头顶上两个小小的发旋挨得很近，翘起来的发丝在灯下显出细腻的光泽。
他能够睡着吗。他已然入眠了吗。这是一个无法以已知信息轻易判断的命题，尤其当指向是太宰治时，原就已经被赋予薛定谔式不定性的答案更成几何倍数增长地愈发捉摸不定。
至少那种歇斯底里的呼吸方式没再出现。森鸥外半梦半醒间获知这一事实，感到了些许安心。
他的小病患终于被更深一层夜色拥入怀中。
第二个得知太宰治这习惯的人是他相看两相厌的搭档。那和他是绝不相同的两种人，正如同色环上毫无交集的两端，看见彼此第一眼就知道红与蓝之间天然存在无法调和的割裂。
森鸥外用塔菲石般的目光凝视着太宰治沉默的侧脸和唇角写满抗拒的弧度，最终还是走近这互相敌视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