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最后的再会(6)

来者有四五人，身着军装，身后摆着黑色的大木盒子——那显然是一口棺材。
男人的儿子回来了，且永远不会再离开。
这是他与唯一的儿子的， 最后的再会。
送走军官模样的四五人后，男人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西方地平线的太阳在勉强地发出最后一抹光，而那昏黄的光全部都洒在了男人的身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让他本就不太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的渺小。
我此时才突然发现，男人似乎已经如此苍老——他是在何时老去的呢？是在这一刻吗？还是在过去的某一刻呢？
我不知道。
我站在摆满热腾腾饭菜的餐桌旁，我伸出手，想像他一直对我那样，拍拍他的肩膀，但是颤抖着伸到一半的手却又收了回来；我想要开口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张开了嘴，声音却出不来。
像是溺水一般。
忽地，他转过头，走向我，一拳狠狠地打在我的肚子上。
“……喔？！”
虽然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锻炼，但是常年的劳作将他的肉体塑造得极具力量，这样的一拳结结实实得让我直接跪坐在地上，疼痛感与呕吐感混杂在一起，让我只能发出不成语句的哼鸣。
然后从餐桌的另一端，我能听到男人的哭声——嚎啕大哭。

年近花甲的男人，据说在老婆的丧礼上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只是右手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就是这样坚强的一个男人，就在我的面前发出了近乎于嘶吼的哭喊——大概是因为那只右手，此时能握住的仅剩空气。
从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了交流。
我回了国——因为那个异国的小镇大概已经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因为精湛的医术，我被强逼着入了伍——接受训练，然后上战场，把人医好，好让他们在战场上杀更多的人。
这于我无非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作为医生，我不可能放下眼前的伤员而无动于衷，但是我同时也知道，每当有一个人从我手上被治好，就会有更多的他国军人丧生——但我不希望有人丧生。
男人那日的背影像是幽灵般缠绕着我不放，那光景仿佛被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之上，无论我做什么，只要睁眼就会看到昔日的酸楚在目光中盘旋。
若我是一个立场坚定的爱国主义者，想必就不会如此煎熬——但很可惜，那异国的十年让我无法很好的认知自己是谁，身份究竟如何。
此时我大概能模糊的理解，男人从镇里的人手中护住我时，大概是怎样的心情。
我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在战场上救治每一个我目所能及的伤员——不管他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