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为生儿子的母亲(3)

母亲从没想过跟垂钓的男人的重逢来得这么快，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他们便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天再会了。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整，母亲脸上的肉彻底消失了，左右两片腮几乎要贴在一起了，高高凸起的颧骨几乎要把额头戳破，这便更显得眼睛大了，仿佛整一张脸只剩下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即便这样，她依旧是个漂亮的人儿，衣服下的肌肤也依旧雪白滑嫩。
垂钓的男人没有说话，只红着脸解那根破掉的腰带。偏偏这要紧的时候，怎么都解不开。情急之下，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剪刀，只一下，腰带便开了。
母亲望着迫不及待的垂钓的男人，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仿佛也是春天。他依旧穿着这身衣服，只是这张脸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也是啊，垂钓的人那么多，哪能长成一个样子呢？想到这儿，母亲脸上有了一丝苦笑，身体却在这个时候被人剥了个精光。
夏天还没来的时候，母亲吐了。这次几乎吐了个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她更瘦了，两只胳膊连一阵风都挡不住。姐妹俩看着母亲在风中打晃，只觉得心也晃悠了。姐姐和妹妹此时又换上了去年夏天的白色衣服，还没洗，散发出酸臭味。母亲已经没有力气帮她们了，只坐在床上虚弱地指挥姐姐干活。姐姐哪里敢说话，一边落泪一边拧干衣服，还要提防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父亲。她们被吓坏了。的确，谁看到父亲那样的脸会不害怕呢？

父亲望着截然不同的母亲，心里欢喜着呢，怎么会在意两个拖油瓶呢？他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是个带把儿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姐姐和妹妹必须留下，除了她们是自己的种这个原因以外，还因为那个未出生的孩子需要两个左膀右臂的帮助。一想到那个即将出生的完全不一样的孩子，父亲笑了，连烟也不吸了。他决定戒烟，存下买烟的钱给未出生的孩子买奶粉。他想，人可真奇怪，一想到要有儿子了，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又一个深秋来临的时候，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人却越来越瘦。远远望去仿佛被遗忘在秋风里的葫芦，只剩下硕大的肚子在风中摇曳。她躺在床上，瞪着黑洞洞的眼睛。两个瘦弱的女儿也没有力气出去玩了，她们依偎在母亲身边，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有这样才能保存体力，她们已经学会了在父亲的视线中苟且偷生。姐姐伸出鸡爪一般的小手，问：“妈妈，是弟弟吗？”
母亲哪里知道呢，只觉得闷得厉害。这一次阵痛刚来，她便被推到了医院。父亲的改良西服没穿，连发油都忘了抹。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自己是医院里最帅气的男人，因为他的儿子即将出生了。
这一次母亲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记得那天回家时天很冷，更冷的是她怀里的宝贝。他刚出生不过两个小时便没了呼吸，临走时浑身发紫，手朝天空抓了一把，仿佛要在这世间留下点念想。可是，他的哭声越来越小，医生都来不及抢救便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