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为生儿子的母亲(2)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正躺在床上等待阵痛到来，一下又一下。早已深秋，母亲却是大汗淋漓，疼痛让她咬紧了牙，生生憋出了一脸汗。父亲坐在旁边，穿着一件时兴的改良西服，头发抹了一层发油。他生了一盆火，双手微微张开迎接温暖却不肯说一句话。他只等着床上的女人生产。
“救我。”母亲终于说话了。汗珠子覆盖下的眼睛早已迷离，她撑不住了，纵然曾生产过多次，依旧不能减轻这份痛苦。每一次都疼极了，疼到她想用一把刀朝肚子狠狠捅下去。
父亲望望床上的女人，知道是时候出手了。他推出早已准备好的车，拉着母亲去了医院。他时间算得极准，进产房之前孩子便落地了。他不禁为自己的精明叫好，暗暗计算又省下了多少钱。
“恭喜，是个千金。下次记得早来，这样太危险了。”戴口罩的医生脸虽对着母亲，话却是说给父亲听的。
父亲脸一下就变了：“什么？”
“千金啊。”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父亲没有吭声，脸早已僵成了一块红砖，连发油都僵了。他掏出烟，哆哆嗦嗦地点着了，狠狠抽了一口，骂道：“妈的，赔钱货。”
母亲只躺在床上并不说话，干瘪的身体没有一点儿营养。饿得哇哇大叫的孩子嘬几口，便哭上一会儿。恼人的哭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躲在角落里的姐妹俩抱在一起，小小的手捂住彼此的眼睛。天早已凉了，她们依旧穿着夏天的单衣。雪白的衣袖早已变得黑呼呼的，好在衣服大，直垂到膝盖，倒是能抵一阵。

父亲吧嗒吧嗒抽着烟，红色的烟在黑暗中闪着光。终于，烟灭了，他打开灯，瞅瞅哭泣的母亲说：“孩子送走了。好人家。”
母亲只是个女人啊，能有什么办法呢？开春的时候，冰化了。母亲想：可真是个难熬的冬天啊。柳树抽芽的时候，小镇热闹起来了。藏了一个冬天的精气神此时都出来了。母亲坐在床上为两个年幼的女儿缝补衣服。冬天曾穿过的棉袄抽掉棉絮又变成了春天的衣服。两个女儿仿佛被冬天抽走了精气神，耷拉着脑袋。
姐姐说：“红色给妹妹，她喜欢。”
妹妹说：“给姐姐，姐姐喜欢。”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了望蹲在门口的父亲，随即又捂住了嘴。也是，亲眼看到父亲提起亲爱的妹妹那两只瘦弱的小腿使劲砸在地上的那张脸以后，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父亲蹲在门口抽烟，吧嗒吧嗒的声音传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引来了那个垂钓的人。这个垂钓的男人带着草帽，提着红色的小桶，还有一个灰色的小凳子。他仿佛走了很远的路，浑身沾满了灰尘，精神倒是好，尤其两只眼睛闪着精光。他在父亲跟前停住问：“得了？”
“狗娘养的。”父亲将烟头狠狠按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垂钓的男人放下红色的小桶，又放下灰色小凳子，最后将钓竿也斜靠在墙上。他搓搓手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