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无名之剑(2)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好像所有的孩子生下来便知道父亲母亲的名字似的，从不会有人刻意去问。
认真解释的话，有个词叫“耳濡目染”，孩子听着其他人叫父亲的名字，听多了也就了解了，反倒是在我这里居然成了问题。
我随母亲姓，根据祖父的姓，父亲应该姓张；母亲一般叫他“老公”，肉麻时直呼“亲爱的”；祖父和其他亲戚朋友都叫他“大壮”，但这明显是乳名；父亲工作特别忙，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我叫他“爹”或者“爸”；他也从未刻意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这样想着，我转过头直截了当向母亲发问。
母亲脸上挂着的笑容突然僵住，茫然地看着我，走进小区的大门口后，她才平静下来，摇摇头说：“你自己去问问他吧。”
我在报纸上看过一个笑话：一位八十岁的老爷爷还一直称呼他的老伴为“亲爱的”，别人问这对老夫老妻如此恩爱的原因时，老爷爷说：“我早就忘了她的名字。”
母亲的沉默兴许也是这个原因，我便不再多想，吃过饭的工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等到晚上写作业再想去问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去值晚班了，于是，我那次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母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在意起自己的父亲。
第一，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工作，经常是吃着饭，BB机来了消息，他和母亲打声招呼就匆忙离开；第二，他几乎不和我说自己的事情，也很少和我一起露面，在我家这套七十平米房子之外的世界里，他和我的关系就如同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第三，他的工作似乎具有一定危险性，每次离开，我都能在母亲脸上看到肉眼可见的担忧。

事情在初三那年得到了转机。迫于中考的压力，我开始上补习班，路途遥远且往来频繁，母亲再没法亲力亲为接送我。
我获得了自由。
从补习班回到家要走四里地路，二十五分钟足够做太多事情，譬如绕到杂货铺淘零食，登上大坝吹河风，或是路过游戏厅偷看里面的大人搓《街头霸王2》。
有一天，我站在游戏厅外偷偷朝里面看时，余光扫到了父亲：
他从一辆夏利小轿车上下来，神色匆匆，躲进旁边的楼道里。离得远远的，我一眼看到他，于是喊了声：“爸！”
他回过头来看到我，霎时间神色极其慌张，冲过来，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话了，接着把我拉进一旁的小巷。
“你在街上不要和爸爸打招呼。”他严肃地说，我注意到他脸黑的吓人。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听话，啊。”他不再解释，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动静，确认街上没人之后，嘱咐我说：“一会儿我先走，等到你彻底看不见我了，你再从这条路的另一头离开。”
我悄悄看着他走远了，像是武侠片里的无名侠客。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更觉得他是个侠客了——他负伤了，左肩膀缠着绷带，和母亲高兴地说：“还好只是擦伤，没有伤到骨头，医生说静养一周就行了。”说着，一边灵活地扑扇着左手，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和母亲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