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灰瞳(8)

对着两人太过匆匆的背影，她最后的嘱托依旧是，提醒他记得回家看看。
孩子想他了。
那天她拆开信封，看见歪歪扭扭的家信还有一沓子纸钞。那封只有两三句的信她读了又读，她在心里笑话他好不容易写点字还丢三落四，连落款都忘记了。然后，她在信的末尾，端正地为他补上了姓名。
知道你过得尚好。早点回来。她心说。
她未曾看见，那个看似厉害的高个子工友，会在回去的路上痛哭流涕。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 * * 他 * * *
即便没有重大安全事故，但鉴于那次塌陷，施工团队也重新修改了计划，让隧道晚了三个月才终于建成通车。
他一直等待着。就在前一天，他得知李工头被逮捕，原因是在之前的某个大桥项目上虚报款项。于是那天由他请客，他和灰眼睛的兄弟又一次举杯。
他说，他想要回去了。灰眼睛的兄弟猜到了他的打算，却终究没有阻止，只是那天夜晚他们再次喝得烂醉，一切就像他们相识的时候。在日出前他悄悄地诀别，不再回头。

世界明亮而缤纷，而他的外衣逐渐褪色，在日晒雨淋之下，化作灰眼瞳一样的色彩。他就像是一座山，永远不摧不倒不灭的岩山，直到隧道落成的钟声敲响，直到一对母女出现在隧道这头，等待着去往县城的班车。
“妈妈说过，爸爸在山的那头挖隧道。现在隧道打通了，爸爸就能回来了吧？”
白底黑色的瞳孔，望着黑暗幽深的隧道。只有在那无限遥远的中点上，隧道才透出一点黯淡的白光。
她一直不相信，那个男人会做出抛弃她的事情。他们一起在山村里长大，小时候他带她一起在泥沙里堆过小屋，也会在野猪的獠牙面前将她护在身后。在三十多年时光里，她已经习惯他的陪伴与依靠，他曾经开玩笑说，尽管他的名字叫做“百万”，却也并没有成为百万富翁，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到。但她说能有他陪着，就比百万富翁还要幸福。
没有谁可以从她手中夺去他，包括他自己。
“会的，爸爸很快会回来的。”
抬头仰望，群山的重量仿佛倾压在眼前。她尽量不让女儿看见自己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