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玻璃(6)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场无心之失，还是狡黠幼兽又一次蓄谋已久的恶意破坏。
第二天，丁小满像往常那般晃晃悠悠地走进教室，手里只有那根单筒望远镜，没有许诺的新水晶球。
第三天、第四天……哪天也没有。
他抓心挠肝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痛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背信弃义吧。
他可是要成为标杆的好老师，好老师不能因为这点事对学生动怒。
妈的，每个字都戳在了他的肺管子上。
可恶的丁小满。
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半夜才想出了“家访”二字来。
六、
丁家的玻璃工坊在镇郊，在某个远离人烟与现代文明的僻静角落。他花了十五块钱打车到了某个村口，司机说再往里开怎么也得加五块钱，他不舍得，付钱下了车，在村口扫了辆共享电单车，骑完了最后这段崎岖的土路。
工坊的面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时近深秋，几条精壮的汉子却仍旧赤裸着上身在一排火炉旁忙活着，预加工，配合料，熔制，定型，热处理……沉默无言而秩序井然，十几名工人构成了一条无声的生产线，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听着耳边火舌吞吐的噼啪声，看着工匠用吹管把液态玻璃加工成各种形状，突然有点理解丁小满了。

千百度的高温锤炼，无数次的吹气塑形都没有改变玻璃的本质，它的形状是双方相互妥协的结果，没有谁战胜谁谁拥有谁，两者之间只有某种微妙的平衡。
一位工匠师傅发现了他，走过来用带着浓厚乡音的方言冲他喊道：“看货啊？提货啊？”
时日尚浅，他还没有理解当地土语的精髓，只能用标准普通话费力解释自己是丁小满的授课老师，今天是来家访的。
“找东家啊，等着。”工匠师傅冲他意义不明地点点头，便朝着工坊深处走去。
他能做的只有继续等待。工坊门口放着一排铁架子，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制品。很快他的目光便被一只漂亮的水晶球吸引，晶莹无瑕的球面，包裹在其中同样玻璃制成的埃菲尔铁塔模型，令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拿在手里仔细摩挲着。
丁小满说得对，他家工坊里做的玻璃球的确更加精致。
“老师好眼力啊，这可算得上是坊里的镇坊之宝了，售价一千五，老师您要喜欢就给您打个折，八百拿走。”
他条件反射般连连摆手，小心翼翼地将易碎的玻璃球放回原处。
抬眼看到的是个约莫四旬年纪的精壮汉子，一样赤裸着上身，一样烟熏火燎的黝黑皮肤，正呲着一口白牙冲他伸过一只粗大的黑手来：“幸会幸会，老师贵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