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深处(6)
我记起来了,你说:“可是时间,一直都在过去。”
08年地震那天,小学放了一天假,一天以后再回到学校,我看到老师的画还在黑板上。那幅画没有画完,完成了一边的河岸,另一边的河岸只是初具雏形,芦荟飘荡,一条栈道从陆地伸向水面。老师没有来得及画河,可是,站在黑板前面,我却看到,在两岸之间空白的地方,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势不可挡。那浪潮来势汹汹,不由分说地冲散了我的记忆,冲垮了一座房子,还冲走了你,冲花了你的模样。
可是,河是从哪里来的呢?老师明明没有画河,河却在我眼前出现了;我明明画好了图纸,我的房子还是垮掉了;我明明找到了静止的时间,你却还是流逝了,随着时间,随着一切一起流逝了。时间是从哪里流走的呢?你能不能告诉我,河,是从哪里来的?
安荣镇正式开放的时候,我作为发现者应邀发表了一篇演讲,题为《时间的深度》。现在想来,时间哪里有什么深度,不过是一条一去不返的单线程。然而即便是这一条单线,过去也已不可追溯,未来更是不可希求。剩下的只是,当下所是的一个点,躁动地,惴惴不安地从一片虚空奔涌向了另一片虚空。
我说:“世界发展得太快了,即便身在故乡,我仍不可遏制地感受到了一缕乡愁。”彼时台下掌声雷动,甚至有人湿红了眼眶。可是,感动是不可靠的,掌声和眼泪都是不可靠的,是鼓动,是生产,我就是那个卑鄙的鼓动者和生产者。
许多年前,在我的房子面前你对我说,“时间一直都在过去”,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还依旧可笑得站在这里。我爬上了梧桐,坐在树枝上,看着它,它就真实地伫立着,我还能摸到它的砖和它的门。但是我想,我再也不会踏进那扇门,因为它早已经成为了逝去之物,永久地,毫不犹疑地成为了逝去之物,如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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