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黑石雕像》（上）(3)

让我回想一下那个寒冷刺骨的下午，我走进贝茨太太的出租屋，那是一间又脏又乱的小棚舍，是专为像我这样自尊心太强而不愿靠救济生活的穷人而设的。当我跌跌撞撞地进来时，浑身已经湿透，饿得头晕目眩，而女房东的胖身影挡住了走廊。此时她正在和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高个子年轻人争论，我肯定我曾在以前的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的脸。
“这才刚一个星期，”他用他那深沉而悦耳的声音恳求面前脾气暴躁的妇人，“等这段时间过后，只要我处理好我手头的事，我就会立即付给你双倍的价钱的。”
我停了下来，一边偷偷地盯着他，一边抖落帽檐上的雨雪。我的视线越过女房东的头顶，一双晶莹的灰色眼睛因压抑过头的兴奋而显得分外明亮。就在眼前，他的头部形体优美，掩盖在红褐色胡子下的脸富含一种力量和个性，以及他的肩膀上还挂着一副结实的饰物。我暗暗对自己说，这个人一定一生都在冒险中度过。他是一个轮廓分明的人，即使脸上还有胡子，但对像我这样一位雕刻家来讲，已是尽皆知悉了对这张脸细节的掌握。

“再多一天都不可能了，先生，”贝茨太太固执地交叉着双臂，“你必须提前付好一个星期的房租，否则你休想再踏进我的房屋一步！”
出于一时冲动，我走上前去，掏了掏口袋。我朝那个年轻人笑了笑，然后把我几乎仅剩的两块钱塞进女房东的手里。贝茨太太见状得意的笑着走开了，把我和这个尚还不相识的年轻人留在了一处。
“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他叹了口气，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不过还是谢谢了，老头，钱我下一周一定会还给你的，就在下周。”他低声说，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会给你写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不，两千美元！”
他见到我揶揄的表情，不禁高兴地大笑。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然后转身又冲进了暴风雨中。
刹那间我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并暗地里狠狠地吃了一惊——对了，那是保罗·肯尼科特，一个年轻的飞行员。就在几个月前，他的照片还登上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他所驾驶的飞机被宣布坠毁在巴西荒野的某个地方，整个国家都在哀悼他和他副驾驶的死亡。但他现在，怎么会像是个罪犯一般偷偷地溜回来纽约呢——身无分文，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激动，还有一直挂在脸上的神秘鬼祟的神情——以及把自己委身在了这个脏乱的贫民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