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拉姆是一支情歌(3)
但终究,我的内心是有着隐隐的自卑的,因为姓名。
1995 年,在我最后的大学时代,我认识了学藏文的女孩桑吉草。她有乌黑的鬈发,清澈的眸子,她的藏服绚丽又雍容。她正在热恋中,她的男友是叫万得才让吧,高高瘦瘦的,穿着靴子,每个周末骑着摩托车从几百公里之外来见她。桑吉草满足了我对藏族女孩的全部想象。但她却跟我说,人家都说藏族人会说话就会唱歌,藏族人正是你这样的,我好羡慕你!那大概是第一次,我作为一个“藏族人”被人羡慕。于是,为了回报,我常常在她耳边高歌“我最亲爱的桑吉卓玛,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她听烦了,便会笑骂:“情歌不要你唱给我嘛,我要听万得才让唱。”
就是和桑吉草相处的那一段日子里,我萌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写一点藏地题材的文字。我根本没想好写什么,但一个标题却跃入脑海:“格桑拉姆是一支情歌”。天,什么样的情歌?时隔25 年,我已记不起那是一篇怎样的文字,又是怎样草草地湮灭于凌乱的习作堆里,或者,它尚未成形就宣告夭折?它对于我,只意味着一个灵光乍现的题目。一个题目,一个女孩的名字。看,我对藏族女孩富有标志性的美丽名字,简直有着迷之爱好。
那时候,我不会想到,格桑拉姆真的是一支情歌。一支让我醒时梦里心心念念的情歌,在余生的岁月再也唱不尽的情歌——那一年,我做了妈妈。我的女儿,没有经过那些取名的规习程式,我自己给她赐名:格桑拉姆。我相信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的心愿更隆重,神圣。格桑拉姆,格桑拉姆,我的口庄严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我的心终于抚平那久已成殇的褶皱。
白驹过隙,如今我的格桑拉姆也到了唱情歌的年龄。一个生在城市,跳着现代舞,唱着英文歌长大的女孩,却仿若天经地义就是“格桑拉姆”,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未曾经历过像我一样被人质疑、向人辩白的尴尬。我的女儿喜欢穿各种式样的裙子,而我给她的名字,就是最合身、最贴心的那一件,予她温暖,给她庇护。我终于在她的身上,完成了自己平生一大缺憾。所幸的是,她拥有的不只是这外在的身份标签,她在全然的汉语环境里努力地学会来自我遥远家乡的母语,她继承了外婆珍视的一切素朴的美德和信念,她越来越热爱民族文化。当她穿着藏服走在南方美丽的大学校园里,身后是一串串赞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