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2)
那次嬉闹时,我踩到了青苔,一个趔趄背部撞上了石头,疼痛瞬间让我失去重心落进水中,偏偏腿还抽筋了,半天浮不上来,于是开始大口呛水,直到顾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了岸边。平躺在沙石杂草中间,耳鸣声让我听不见他们两人的呼喊,我望着太阳,不住的咳嗽,大脑里一片空白。
溺水的感觉很奇妙,用力翻腾时,水会散去你求生的力量,像太阳融掉冰雪一样,瞪大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嘴里吐出的气泡把周围搅成混浊一摊,呼吸的本能带来的只是更多痛苦,然后整个人变得很沉,乱摆的四肢越发无力,好在我快到这一步时就被抓住了,随即回到了人间。
中间一部分的记忆只剩些许无声画面,像是宿醉的人记不起前一晚的事一样,我再有意识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俩虽然关切,但居然一直没把我送去就医,心也是真够大,好在我并无大碍,甚至也没发什么心悸受惊,此后遇水还是水。
所谓的“十年怕井绳”不过是对一次经历的耿耿于怀,“怕”的情绪也是对事不对人,所以遗憾的是,人从不能在经历中获得什么教训,获得了也难不重蹈覆辙。
那次在顾司家呆了很久,他告诉我了一个故事。他打很小就会水,倒不是渔家那样傍水而生,只是贪玩,加上天赋异禀,于是六七岁便常能见他在河水中翻腾,午后阳光打在圆石上,把扑上岸的水花蒸干,这个男孩像抱着半人高的红鲤一般,往岸上扑去更多水花,而后再被蒸干。可说到底,游泳只是一项技能,不是本能,所以当他看见一个孩子滑进水中,跳进水里救人的瞬间,突然不再自如。那时刚过了几日大雨,大坝放水,天气阴沉,赶上玉米下地,几个邻家人耕作时就把孩子放在一堆,让年纪大一点顾司统一照看,意外发生时,似乎周围除了他再无可依靠的人。可他自己也没想到,水性这事儿也靠不住,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溺水了。顾司没说自己心中溺水的感觉,后来二人被救,顾司也很快找回了游泳这个技能,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那为何他会记了这么久呢。
付婵也听了这事,我二人对视了一眼,没能理解,只能安慰好兄弟事儿都过去了。于是我溺水后很自然的想起他的故事,几次想问也没张口。
返程那天,三人都瘫倒在车座上,各自发呆。我扭头去看付婵,她侧身倚靠在座椅的一角,长发慵懒地披在一侧肩头,那是蓬松着未加修饰的,如槐树的枝芽一般,发梢原本的棕黄色在正午阳光照耀下透着一抹红光,额边是刚从汗水中脱离出的盐分,鼻尖上推着一副猫耳墨镜,厚而漆黑的镜片下,睫毛抽动扫着眼睑,轻薄的眼皮上打着淡淡的影妆,苹果肌泛红,抹着一小块雀斑,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动。她张着嘴,下巴完全放松下来,嘴唇上的油彩未能提起精神,更像是月光在流水中影影绰绰。她怀抱着挎包和外套,手里攥得是擦汗的湿巾,不过没用什么劲儿,湿巾也很快颠簸着到了地上。她纤瘦娇小的身躯,睡着时安静极了,阳光下的山影树影,隧道里的昏黄射灯,从她的胳膊上一遍遍划过,她失了知觉般一动也不动,时而因车子不稳骤然惊醒,如猫似的敏锐,但也就一瞬,合上眼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