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物品在随机消失,包括那扇核反应堆的门丨《余音绕梁》(8)
瞿曲提上一把吉他,背着风坐在向海的窗洞上,面对唯一的听众。他右手揽琴,左手扫弦,用低哑的嗓音唱起荒腔走板的歌谣。这是他们自创的仪式,切断纷扰的俗世,抛弃繁琐的流程,只留下浪漫的乐章。
在他身侧,石隙间伸展出枯瘦的野菌,潮湿的苔藓攀附上灰白的巨石,久积的尘土随风漫卷,竟也折射出一片让人目眩的日光。
秦泠席地而坐,双手支颐,闭目凝神,和着节拍左右摇摆,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
眼前忽而一暗,瞿曲在抚弦的间隙抬眼,竟于迷离飞尘间,恍然窥见台下满座宾客凝神静听的旧日虚影,不觉微顿。
秦泠还沉浸在他低哑的嗓音里,见他愣神,疑惑地眨眨眼,夸张地鼓了鼓掌,以示鼓励。
旧日的幻影烟消云散。他回神看向台下,只余几只苍蝇,在泥地上来回追逐翻打。
瞿曲揉了揉眉心,歉意地笑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身体任何零件的罢工,他都持完全理解的态度。
秦泠看出他精神不济,揽过曼陀林,与他合奏。拨片在磷铜弦间娴熟地上下翻飞,轮奏时反复逡巡于相邻的几对弦间,如蝴蝶亲吻花蕊。曼陀林纯澈的乐点轻盈跳跃,跻身进吉他低沉婉转的乐声里,为柔和的抒情添上几分激玉漱雪的清越。
弦音相和间,幻象又生。
再抬首,二人已置身于素白庄严的大厅,穹顶高悬,彩绘玻璃投下迷离的光圈。环形大堂内,阶梯状的坐席上坐满了来宾。有位鬓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前排,目光炯然,似在与他对视。乌纱覆面的女士与衣着华贵的男士相携而来,时不时展开绸缎织纱的扇面,朝身侧打出一串神秘的扇语。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位不速之客。秦泠试探地伸手,身侧女客飘摇的裙摆掠过她手背,勾缠的金线激起一阵战栗。
弹奏中断。逼真的蜃景乍然扭曲,化作阳光下的水汽,悄然失去了影踪。
秦泠和瞿曲哑然对视,在彼此眼中确信了方才幻象的真实。半晌,秦泠故作轻快地开口:“听说在几个世纪前,这处教堂是降临过圣迹的。”
教堂鼎盛之时,每逢礼拜日,竖琴和提琴就位,唱诗班的嘹亮和声在雕梁穹顶间缭绕,余音不绝于耳。在某个玄妙的时刻,列坐的信徒们惊讶发现,教堂的装潢褪色成古旧而斑驳的色调,而上个世纪的人们正坐在他们身畔。一个人的恍惚可能有很多解释,而群体性的幻觉只能指向某种神圣的指引。这所教堂因此闻名遐迩,繁盛过很长一段时日。
说来嘲讽,世道荒颓至此,各路神佛也从未彰显过声名。想要用摇摇欲坠的旧时信仰,去填补现实的逻辑空洞,就好似支起一张破帆布,便假作蒙住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