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仲永(4)
两日后,父亲拉我去县里的私塾,我不愿去那儿,觉得很委屈。可真到了学馆,看到里面不少和我一样的同龄人,我转而感到害怕,父亲先进去拜访学馆的先生,留我一个人在外面,双唇不停地颤抖。先生很快就招呼我进去,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顶着一个蛤蟆脑袋,对我也是笑嘻嘻的,眼角挤满了坚硬的皱纹——我从没见过有人笑起来这么难看的。
父亲走了,把我扔在了这里,先生倒是挺客气,但喜欢用一些很夸张的词汇来介绍我,说我什么天赋异禀,几百年难一遇。尽管被这样赞美,可是我知道那并没有任何价值,反倒是有几个同学被逗得哈哈笑,对我而言,这就是低俗的嘲弄。
我在先生的私塾里待了一天,觉得失望透顶——吴大人所谓的送我去学堂念书,难道就是听先生在台上啰里啰嗦地讲些无聊的事,什么文章,什么经书,全然是他一个人的胡说八道,真像是从他那蛤蟆脑袋说出来的话,呱呱乱叫。
我刚开始还能硬下头皮忍受,慢慢愈来愈觉着难为情,到后面根本就是一种厌恶的心情,甚至是有些生气,有些不甘心。先生似乎是觉察到了我的不耐烦,讲书的时候皱起眉头一直绕着我的话题打转,接连问了我好几个愚蠢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他便瞪大眼睛,摆出一副怒相,斥责我说些什么不要骄傲,天才也会变成傻子之类的老话,然后挂起了他标志性的虚伪笑容——就是他迎接我时那脸丑笑。他的表情切换之快,让我不禁害怕,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他的那些学生也同样令我感到恐惧,刚刚听讲时全是木讷迟钝的傻模样,先生一笑他们也跟着刷地一齐哄笑,毫无变化的征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些学生好可恨、好可怜,我恼羞成怒,又化作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我一回到家里,看到吴大人和父亲坐在一起等着我,实在是忍不住,疯狂地哭了出来,抽噎着说不愿再去私塾读书了。吴大人吓了一跳,被生气的父亲赶了出去。
父亲把我训斥了一顿,吼我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并说他小时候从来不哭,然后开始接二连三地咒骂,骂吴大人、骂先生、骂学堂、骂母亲的馊主意。母亲忍着父亲的骂,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替我拭眼泪。我的姊妹弟弟们也全闻到动静,在屋里头探出可怜的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我。为什么总有人要闯进我的生活,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做了这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怎么你们还是不满意?我已经被折腾得不再像我自己,你们到底要把我逼成什么样子才好?
我愈想愈难过,愈难过哭得就愈厉害。父亲见我仍不消停,一把将母亲推开,抄起边上的棍子往我身上打。母亲吓坏了,不忍心看,躲在角落里也偷偷哭了出来。姐姐妹妹们全逃开了,只剩下我痴呆的弟弟啃着手指静静地看向我。父亲打我,就因为我在哭,这完全是不讲道理。哭是人自然的情绪,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弟弟妹妹们也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了,世上的小孩都是边哭边诞生的。更何况,我为什么哭,你们从来都未曾问过我,以至于连我都不会这么问过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现在就要大胆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