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万般皆是戏，半点不由己(4)

男人站起身，以后有事到北京来找我，我叫吴敏萍。她说，我知道。男人说，“你知道？”两人又笑了一阵。他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
她看了看男人，闭了闭眼，笑了一下，轻声说，你把它们带走吧。
她当真什么都不要，亲眼看着他一箱一箱的把她的箱子搬走了。狭窄的屋子突然变得很空旷。
她的心却充实。因为她终于把自己几大箱的、或艳或淡的青春，沉甸甸的全部交给了他。
她对着那面破镜子，拈起眉笔和胭脂，开始化妆。她哼着昨儿的那段四平调，她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
第二天村里人没听见她吊嗓的声音，寻到了她门前，他们喊：“凤姑，凤姑”，无人应答。门是虚掩着的，有人便推开了门。
她上吊了。
穿着那天贵妃的行头。
屋梁上的绳子，是演《天女散花》的彩绸。没人见过这么绚丽的自决。脂粉盖住了她苍灰的脸，唇边是美得触目惊心的微笑。她破朽的杉木屋顶，成了杨玉环最后的梨花树。所有人都沉默了。
村口，男人带着她的行头和小玉凤出了村。

他看见了那顶方巾上他和她的名字，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只有她那样抖袖，只有她那样勾眼，只有她会在每一句唱的末尾，加上一个不为人察觉的转音。
他看着台上的她，他想，她还是杨贵妃，但他再也不能是她的唐明皇了。
那一次堂会，他在行头宽大的袍袖里藏了枪。那封遗书，早在堂会前就已经写好了。
他枪杀了几个特务，从开始就没想过自己可以活着出去。结果他没死，有人掩护他出逃，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追捕，不想连累她，就让别人告诉她自己已死，随后隐姓埋名，直到中国解放。
她离开了戏班子，躲到了这个村庄。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她说她知道。
她知道，他也知道。
只能试探。谁都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一切都会完全崩溃。她仍不愿原谅他。
但她这样果断地将自己的青春交给了他。
小玉凤问他：“爸，她怎么会这么爽快，一分钱都不收？”
他苦笑了一下，说：“这女人是个疯子。”
人们将她放了下来，开始找她留下来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