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公馆(5)
“那就从我自己讲起吧,”赵歆再次擦了下汗,然后把手绢别在前襟上,但只别了一角,“我是名艺人,梨园行当里讨生活,如今时局不好容不下我们这些风月人物,不怕您笑,其实我的嗓子再没年轻时那样清脆,所以也就不唱了,只想找个舒舒服服的园子猫儿过下半生。几年前路过此地,偏巧就中意了宋庄这里的宁静,真是再属意不过了。”
这番话并没有激起池家小哥多大兴趣,他懒洋洋的应了声“哦?”示意赵歆继续说下去。
“今天驾车经过,您这套公馆风格独特确实让我心动,勾起我好些回忆……”
“原来这样,我也对这房子的记忆喜欢的紧呢,因此沽价十分合理不是?”
赵歆听闻这番话眨了眨眼:“合理?池先生您必须承认,如今这年月,一栋房子不过……”
“够了!”池约翰愤怒的打断赵歆的讨价还价,“我告诉过 你赵歆先生,我一个废人不会把余生一分一秒浪费在与你还价上,如果你不情愿那就请离开吧。”约翰坐直身体就要送客。
“但是,池先生……”赵歆几乎嚷出来,对池约翰期望自己离去的眼神视而不见,“池先生,稍等,稍等。我知道刚才的话有些冒犯,但是行,我绝不会少你一分。”赵歆狠下心对他松了口。池约翰注视他许久:“你确定吗?名伶惯会与人说笑。”
“我确定,我有足够的钱,绝无怨言!”
看着对面的人那样信誓旦旦的笃定,约翰浅浅微笑:“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如我们喝杯茶谈谈这座公馆的一些事情,我想茶水应该刚刚好。”池约翰替赵歆斟了一杯刚刚瓷罐里冲泡的茶水,沉浮的豆蔻花周围渐渐弥漫着淡淡的紫色。赵歆重新取下帕子拭汗,贪婪地大口喝着微甘的茶水,待池约翰再为他续上,那朵沉底的豆蔻花又漂浮起来。
“这座房子自光绪年间就属于我的家族,也是我的外祖父留给我母亲唯一的财富。整个宋庄唯一的西式格局公馆,也是许多人眼中的异类。”池约翰说这话时,双眼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赵歆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绪,也许是忧伤。接着池约翰换了一种轻佻的语气继续诉说:“这未必是宋庄最豪华的房子,确实最有意义的公馆。我母亲带着爱情的叛逆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任谁劝说也没离开这座公馆,地窖永远是湿漉漉的从没干燥过,房梁上总有吱吱的声音,王壹说那是一种叫白蚁的害虫作祟,但我从未见过那些恼人的虫子,除了这些我的童年在这里生活的很快乐,那你明白的。”
赵歆:“当然。”
池约翰直勾勾盯着茶杯里氤氲的紫色,仿佛回忆起什么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我母亲对孩子有种特殊的执念,我未降生前她就收养了我两个哥哥,她一直期盼能看到我们兄弟三人成人,可惜她和我父亲在霍乱中离世,那年我不过十岁,而我的哥哥也只有十二三。这样的世道我们活得实在艰难,而我又是这样的一个人……”手不自觉抚上蜷曲的双腿,声音也怔了好一会,“好在我们好好活了下来,兄弟三人一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