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曌末年 楔子 棋局(2)

酒香氤氲在驿站温暖的空气中，四下飘荡，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孔，弄得所有人都醉醺醺的。炭火噼啪地响着，驿卒从后厨抬来一口大铁锅，锅里似乎是一头刚宰好的肥羊。方才还在咒骂天气的行商们，此时都已凑了上来，七手八脚把锅吊在赤红的煤炭上，然后围坐一圈，大口痛饮驿馆提供的淡酒。有些行商本就是北地的壮汉，平日里烈酒不离口，此时的薄酒喝起来不过是清水的滋味罢了。
汤，滚了，整个驿站里都充斥着一股子暖融融的羊汤味。围坐的行商们不顾炙热，徒手取来汤中羊肉，撕做两半，全然不在乎肉汁四溅，就着酒水，便往嘴里塞去。酒过三巡，兴致渐高，不知是谁从行囊中取来了一支洞箫——这本是被带着消解旅途寂寞的——呜呜呀呀地吹奏起来，其他的行商和着这支曲子，唱起了一曲古老哀伤的歌，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淌过荒茅乱石的河滩：
“荒草古道外，青翠碧连天。
前朝折戟处，玉垒终成空。
百代风华今何在？帝王将相终黄土。
人生在世不满百，何须长求千岁功？
君独不见，江南风景好；
一叶舟，古今万般皆入酒，
看近山碧，远山空。”
歌声渐渐地式微起来，人群也慢慢散去，驿站大厅最终冷寂下来，失去新柴的火盆不复曾经的光焰，变成苍白灰渣之间跳动的火星。一时间，屋里陷入了黑暗。窗外风大了，没有了火，它便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快活地啸叫着，宣告着它对这荒村野店无可争议的支配权。

驿丞和驿卒们耐不住冬夜的寒冷，在草草确定炉中死灰不会复燃之后，便钻进了被窝，只留下几盏聊胜于无的油灯，为夜宿的客人提供基本的照明。灯光模糊了光与暗的界限，朦胧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忽然，黑暗到不能再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些许细细簌簌的响动，一个老者的形象在阴影中伸展开。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在那个角落的？或许没人能回答这两个问题，或许早在行商们饮酒行乐之时他就已经在旮旯里冷眼观望，或许...
在窗外，风似乎已经停了，窗棂也不再战栗。老人径直穿过昏暗的大厅，灵巧地避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桌凳，来到硬木大门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老人四下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可目力所及只是白皑皑的一片玲珑世界。雪后初霁，照耀十四州的寒星正嵌在青黑的远空，把大地照得明亮如昼，隐隐闪烁。长者立在门前，倾耳聆听雪后世界的寂静。
“寂寥啊，寂寥...”长者抽出一支烟锅点燃，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远远的地，传来马蹄踏在雪上的响动，声响由远及近，老人古井无波的老脸上泛起了波澜，他笑了，然后轻轻地说，“终于来了呀。”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距离拉近才知那是一骑黑衣的骑士，只不过那骑士的半边身子都被雪盖的严严实实，俨然是之前在雪里跋涉了许久。相距一箭之地时，骑士带住坐骑，信马来到老人面前，滚鞍下马，倒头便拜，口称恕罪。老人忍俊不禁，捧腹道：“你这又是干什么？”边说边示意骑士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