岬角杀人案(11)

季青觉得黄河远这次做得有点过了，有几分反常，不像他平时做事留有余地的作风，但是是对方先动手整死了他们手下的一个小弟，打成这样也是人之常情，偏偏那把枪还是他以前手把手教黄河远用的，他现在后悔又纠结……说到底还是他有私心，不希望黄河远大开杀戒。
发高烧的时候黄河远抓着季青说，要把这个组织给团灭，他恨死这些黑恶势力了。季青觉得烧糊了的小朋友很好玩，笑着问：“这么说，我也要被你灭了吗？”
黄河远坚定地摇头：“不行，季哥你是好人，要好好活下去。”
身体恢复以后，凌晨三点，黄河远独自一人来到桥上，夜里黑色的河流穿过他脚下，穿过这个城市，最终融进海洋的身体，落入终点涩苦又深远的怀抱。
黄河远站在护栏边，偶尔有一两台车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夜风轻轻飘飘地从远处走来，然后路过他，奔向不知名的远方。他翻过护栏，反手搭在栏杆上，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站在边缘，脚下是涛涛黑水，仿佛万丈深渊。
他感到绝望，死寂，不如说他从来没拥有过希望，他一直是绝望的。
在12岁以前，他梦想来到这座大城市，站稳脚跟，赚足够多的钱，让他珍视的人过上好日子，12岁以后到现在，他的确在这里站稳了，赚到的钱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多，但是他离他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中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渊，又或者，他正身处深渊，他正在不断地下陷，满身泥泞，鲜血淋漓，无法逃脱——他再也回不去了。

“戬哥的骨灰被撒在海里，他又是否会逆流而上，在我从桥上坠入水中的时候，在那黑色的流动不息的死亡中与我相拥。”
如果没有仇恨，他还会活着吗？黄河远想，他早该在那一刻就和白戬一起去死，不，他的确死于12岁——在他倒在潮湿的沙滩上，裤子被粗暴地扯下来的时候，然后他又死了一次——在岬角一案的一审判决下来的那一天。
后来，他死了一次又一次，在女警察劝他放弃二审申请时，在他于街战中举起刮刀时，在他把藏有冰丨毒的货箱递出去时，在他扣下扳机被脑浆血液溅了半身时……他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和白戬长相厮守！
可是白晓芸的沦落，自己的失约和手上的罪孽，他又如何让白戬接受他。
黄河远觉得自己很失败，这种失落感压得他爬不起身来，他以为自己是一匹为复仇披荆斩棘，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孤狼，但到头来他只是一条被泡在仇恨里的鱼——离开了仇恨他会忘记呼吸，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最终当场死亡。
鱼无论如何挣扎，都会被命运的手抓住，死死地按在砧板上，鱼只能做着那无意义的最后的挣扎，看着刀刃逐渐靠近却无法挣脱，直到被开膛剖腹，剧痛袭来，然后鱼眼灰寂不再挣扎，它成为盘中餐被摆上权势的台面……或许它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因为那条鱼实在是太小了。在鱼的眼里这是壮烈无比的牺牲，在命运的眼里只是一个结局永远注定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