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雪]小桃园（61-63）(10)

连城璧被他说服，顿时心生愧疚，忙正襟危坐，回答他有关“小时候”的问题：“我想想，大概是十一……不，十岁，十岁以前。我在十岁掌握了连家剑法，十一岁开始学袖中剑，我爹很高兴祖传剑法终于后继有人，时常拖着病体给我纠正姿势，逢年过节还会带我去拜访祖父的朋友们，请那些剑道前辈与我论剑。当然啦，口头论剑居多，我那时身量尚小，实际切磋起来，哪怕用木剑也太容易受伤了。父亲自己身体不好，所以总怕我磕着碰着。”讲到这里，连城璧顿了顿，再一开口情绪蓦然低落了许多，“等我开始猛窜个子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大夫说是频繁奔波所致，若父亲一心静养，其实可以撑到我及冠。”
傅红雪不由得深深皱紧了眉，双手强硬捧起他的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给我说实话，你真的希望你爹能活那么久？”
连城璧在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但又好像摆脱了什么东西，只见他沉默半晌，忽而释然地笑出了声：“嗯，我不希望。”
“红雪啊，我自己是不信命的，但对于我爹，除了命不好我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先天不足，从生到死始终疾病缠身，注定无法挥动连家剑；于是他努力做一个好人，想着至少能守住无垢山庄的名声，结果反被我娘……被沈盟主利用，靠一个根本与他毫无关系的孩子，成了他的正房夫人；而我呢，我干脆连无垢山庄也没留下。”连城璧缓缓贴上傅红雪的手，指尖轻颤，“你说他努力了一辈子，究竟落得什么好处了？他倒不如自私自利一点，既不帮未来的沈盟主结交人脉，也不关心未来的‘天宗余孽’剑法练得如何，那样的话无垢山庄也许就不会断在他儿子手中，他就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先祖了。但他非要当好人，所以他死得早真是太好了，就让他抱着一厢情愿的憧憬奔赴黄泉吧，待他前尘尽忘，转世投胎，便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妻儿其实都是上天给他的折磨。”

傅红雪抱紧他，像哄孩子睡觉似的轻抚他的脊背，缓缓说道：“城璧，你讨厌那种糊里糊涂的幸福，你喜欢清醒，而且清醒带给你的痛苦其实微不足道，因为你不曾对人心和世情抱有任何期待，你不会失望，自然就感觉不到痛苦。”
连城璧努力打起精神笑了一下：“红雪你这不是挺了解我的嘛，我都有点……”
“听我说完。”傅红雪淡声道，“你是这样，那其他人呢？”
“……”
“其他人能像你一样摒弃这种清醒的痛苦吗？平心而论，至少我就不行，我觉得人心分善恶，世情有冷暖。我放不下对‘善’与‘暖’的期待，所以偶尔会被‘恶’与‘冷’的那一面狠狠打击，心灰意冷之下，甚至希望能倒退回一开始，忍住那时的好奇心，继续享受一无所知的幸福。听说还有人特意把‘难得糊涂’四个字刻成私印，时时提醒自己，想要活得快乐就不能知道太多。”
连城璧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啦，我也没说父亲现在这样的一生就不快乐，只是冷眼旁观，难免会觉得命运对他多有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