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4)

从第三天起，志愿者们被拆散开来编入了不同的搜救队伍，他和她被分在同一队里，他负责搜索救人，她负责急救护理。搜救的开始是充满期待的，而过程却令人绝望。几天内他们见到的尸体比活人还要多，他记不清自己抬出来多少尸体，她也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无用的检查，他们只觉得自己在逐渐麻木，分不清自己与尸体的区别。
他看向她，原本洁白的护士帽被灰尘覆盖，一块一块的油癍散布在脸上，一缕发丝从护士帽中挣脱出来，又被早就干结的汗水凝在嘴角。
她看向他，原本直挺的脊背现在像是台风过境后的行道树一般，衬衫被大片的汗渍粘在身上，裤子被拉开一大道口子，手套上沾满血迹。
他和她对视，两人都无法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
每天夜里，他们还是习惯找一个角落坐下，握紧对方的手，一直到早上，只有这段时间，他俩才认为自己仍然活着。
有时候，他看着她的睡颜，眼里却浮现出白天抬出的某一具尸体那快辨认不出五官的脸。
有时候，她听着他的鼾声，耳边却萦绕着某个奄奄一息的重伤者垂死时的呻吟。
每当这时，他们都会向对方靠得更近一点，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天下起了大雨，搜救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而艰难，就在晚上他准备结束工作跟队伍一起回去吃饭休息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呻吟从他身后还未搜索的废墟中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像触电一般抽搐起来，猛地回头，在他身边，她也听到了，转身的时候差点滑倒。他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光芒。
有人！有人！他嘶吼着，同时奋力扒开面前碍事的石块，她滑倒在一块碎掉的大理石砖上，膝盖被锋利的断口割破，但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迅速向他的位置爬过去。队友们从后面冲了上来，附近一些已经收工的搜救队也都向这边围拢。
经过半个小时的营救，当一位大哥将一个颤抖着的女孩子举出来的时候，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从大哥手中接过女孩，向最近的卫生站走去，他走得又快又稳，在湿松起伏的混凝土石堆中如履平地，她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来裹在女孩身上，跟着他一路不停地对着女孩喊话，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夹杂着风声、雨声，还有女孩那微弱的呼吸声，那大概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他很想现在就把女孩交给卫生站的救护人员，他恨不得女孩的情况马上好转过来，能够跟旁边声音沙哑的她说说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摔倒过。